李玄都脸色微微一白,神情复杂。
宫官微微一笑,充满了报复的快意:“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被我戳中了痛处?”
李玄都轻吐一口气:“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不管怎么说,人总要往前看,向前走。若是在天宝二年时死的是我,我也希望张白月能寻一良人安度余生。”
宫官微微冷笑,显然是不信。
李玄都接着说道:“如果宫姑娘以为我是个至情至性之人,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我只是个运气极好的寻常人罢了。虽然好为人师,爱说些道理,但不是道德圣人,不是痴情浪子,对于我来说,有许多事情很重要,甚至比我的性命更重要,但那绝不是男女之情。”
宫官忽然叹息一声,有些意兴阑珊道:“所以我们牝女宗最怕你这种人,很难掌握。反倒是宁忆这种人,就很容易拿捏。”
李玄都怅然道:“其实宁忆也是自欺欺人罢了,若是他肯面对现实,就不会为了一颗尸丹而卖身给你。因为我们都知道,尸丹没有起死回生的功效,至多是让世间多了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宫官微微一怔:“你猜出来了?没错,我用‘太阴十三剑’从你手中换了尸丹,宁忆同意为了这颗尸丹为我卖命三年,在这三年之中听从我的差遣,所以我说他是我的人。”
李玄都问道:“宁忆什么时候过来?”
宫官用折扇拍了拍掌心:“大概还得有几天,我们不用等他,他自会来寻我们。”
李玄都忽然说道:“宁忆的梦要醒了。”
宫官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过来。李玄都说宁忆一直是自欺欺人,而尸丹又必然不能复活他的心上人,那么宁忆苦心编织用来欺骗自己的梦境便再也维持不下去。
当宁忆从这个自欺的梦境中醒转过来,是变回当年那个大杀四方的“血刀”?或是大彻大悟放下屠刀?还是如李玄都这般,真正看开了,拿得起,也放得下。
宫官忽然有些不确定了。若是第三种情况也就罢了,如果是前两种情况,她岂不是做了笔血本无归的买卖?
李玄都轻声道:“宁忆早年时也是饱读圣贤书的读书人,希望他还没把那些圣贤道理忘光,不再自囚于樊笼之中,早日出来为这个世道做些事情。”
宫官有些焦虑,不由轻轻扶额。
李玄都不再理会这个不见真性情的女人,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行去。
这时候,颜飞卿已经拉着苏云媗走进了客栈的大堂。此时大堂中只有沈掌柜和陆夫人,陆夫人吐了个烟圈,似笑非笑道:“新婚燕尔,羡煞旁人。”
颜飞卿微笑道:“待到我们大婚时,还望沈大先生和陆夫人不吝赏光。”
陆夫人正要开口说话,沈无忧将手中的毛笔搁在了笔架上,于是陆夫人便不再多说半个字。
沈无忧缓缓开口道:“这是喜事,也是大事,沈某人自当前往道贺。”
苏云媗和颜飞卿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没想到沈无忧会答应得这么痛快,于是颜飞卿稽首,苏云媗行叉手礼。
沈无忧抱拳还礼。
此时天色已暗,苏云媗与颜飞卿虽已是定下婚事,但始终未及于乱,两人都是守礼之人,此时自是不能同房而眠,而两人许多时日未见,又有话要说,有衷情要诉,于是就在这大堂中坐了下来,轻声低语。
待到大概子时时分的时候,又有客至。
来人是个看上去大概三十多岁的汉子,布衣草鞋,身后还背着个斗笠。再看相貌,方脸,浓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只是不知为何,眉头总是微微皱着,嘴角微微下垂,又平添了几分煞气。
仅仅从面相而言,这是个很矛盾的人,有忠义刚毅之相,又有凶狠暴戾之相。
他走进客栈敞开的院门,来到大堂前,环视一周之后,抱拳道:“在下宋辅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