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李玄都也不管颜飞卿等人的反应,纵身跃下此地。
另外一边,宁忆也从城头上消失不见,然后出现在李玄都的身旁。
李玄都轻声道:“今日之事,多谢。”
此时的宁忆并未有丝毫癫狂之态,如今的他更像是一个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儒士,看过了人世间的沧桑,十分豁达,淡笑道:“当日在洛水之畔,你说过的那些话,我又仔细想了想,的确很有道理。这个道理很简单,谁都能说,可不是谁都会做。你不但说了,而且做了,难能可贵。你是道家的弟子,信奉的是太上道祖,却比我这个儒家弟子更为心系天下苍生,实在让我惭愧汗颜,也难怪你骂我,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李玄都轻叹一声:“把道理喊得震天响,又真正做了什么?还是人微言轻,能做一分是一分吧。”
宁忆伸手拍了拍李玄都的肩膀,温声道:“不要灰心,不要丧气。任重道远,路阻且长,不要想着一蹴而就,须得徐徐图之。”
李玄都也拍了拍宁忆的手背:“行十万里路,踏天下不平,与君共勉。”
宁忆问道:“你佩剑的事情,要不要我帮忙?”
李玄都犹豫了一下,说道:“若是有需要的话,我不会客气。”
宁忆笑道:“如此最好。”
两人并肩走着,就像一对相识多年的老友。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大约便是如此。
走到街道尽头时,就见在那儿立着一个身影,李玄都和宁忆同时停下脚步,不约而同地开口道:“等你的?”
李玄都摆手道:“宁兄莫要乱说,我家的秦大小姐可是亲口说过,我若敢做对不起她的事情,她便一刀杀了我。”
宁忆微笑道:“为兄是过来人,看得出来,紫府应该不是惧内之人才对。再者说了,以紫府的境界修为,秦大小姐也未必是你的对手。”
李玄都苦笑道:“她还说,若是她杀不了我,便让我杀了她。”
宁忆不由得感叹道:“真是个烈性女子。”
那身影也听到了二人的对话,从暗中走出,正是先一步离开的宫官,她先是朝李玄都啐了一口:“美得你。”然后望向宁忆:“宁先生,我有话要与你说。”
宁忆点了点头,对李玄都说道:“失陪了。”
“宁兄自便就是。”李玄都忽然想起一事,又道:“宫姑娘……”
话未说完,宫官立时瞪了他一眼,李玄都的后半截话便不好出口了,只能说道:“是个好姑娘。”
然后他转身向另外一个方向行去。
来时众人,去时一人,李玄都独自一人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忽然生出许多寂寥难堪之感。
就在这时,天际尽头有一道好似流星的剑光闪过。
李玄都一招手,一柄飞剑落在他的手中,正是被他送出去的“紫凰”,见到旧主之后,“紫凰”微微颤鸣,似是欢欣雀跃。
飞剑之所以可以传书,是因为飞剑中掺杂了星陨天青石的缘故,可以储存少量物品,此时剑上便带了一封书信。
李玄都取出书信,入眼便是熟悉的簪花小楷,因为信纸有限的缘故,所以写得密密麻麻。
从辽东到潇州,飞剑飞行需要耗费一张金色符箓,价值不菲,花费甚大。可是信上没有写什么大事,先是问他过得怎么样,然后告诉他,她已经安全到家,接着便讲了许多琐碎的小事:她最近养了一只猫,橘色的,问他是叫“大橘”好呢?还是叫“金豆豆”好呢?她在自己的房前种了一株葡萄藤,她专门在屋顶上搭好了架子,每个绳结都是她亲手系好的,希望来年的时候可以爬到屋顶,后年的时候便能吃到自己种的葡萄了。她无聊的时候,做了两个小泥人,还未上色,等他去辽东的时候,便差不多完工了。她种了许多花儿,其中有一盆花叫做“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其实就是狗尾巴草……还有,她最近想要动笔写一本游记,想要请他帮忙想个名字,若是他不嫌弃的话,也可以帮忙作序。
最后,她告诉他,她很挂念他,也很担心他,请他在空闲的时候,回一封信给她,让她知道他的近况如何,是否平安。
落款是秦素。
李玄都拿着信纸,读了一遍又一遍,在这个异地他乡,孤单的深夜里,忽然觉得先前的寂寥难堪都随着这些文字随风而去了,消失在这个初夏的夜空里。
那些簪花小楷一个一个地跳进他的心里,黯淡了江湖上的刀光剑影和勾心斗角,让他那颗因为江湖纷争而冰冷的心又有了一丝温度,一股暖流从他的心房里迸发出来,传遍了他的全身上下。
李玄都脸上有了一丝温柔的笑,他轻声呢喃着什么,也随着夜风消逝在这个重归沉寂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