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也好,世家也罢,通常都会按照辈分排字,如张静修、张静沉同是“静”字辈,张鸾山、张岳山、张岱山、张非山等同属于“山”字辈。李玄都等人本应是“如”字辈,只是李道虚出于某种期许寄托,未曾按照规矩取名,正如李玄都自己所说,什么是玄都紫府?那是太上道祖居处。如何去得?飞升成仙。可见李道虚早在多年之前,就认为或者希望李玄都长生有望。比之张静修和徐无鬼不知早了多少。
秦家三兄弟,同属于“道”字辈,秦清本名就是秦道正,只是年代久远,如今已经很少有人提起这个名字。老汗竟然知道这个名字,显然对于秦家的了解颇深,甚至这么多年以来,都在关注着辽东秦家,那么突然冒出来的秦玄策,就很难不让他生疑,尤其是秦玄策还是身怀高绝武力,而非庸人。
对于一位帝王来说,有些时候仅仅是怀疑就足够了,不需要太过确切的证据。
李玄都陷入沉默之中。
老汗猛地拔高了音调,“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
李玄都忽然发现,权势看不见摸不着,但又确实存在,一位帝王的权势就像长生地仙的修为,可以犹若实质地压在他的身上。就像他从大天师那里得到扶持他成为太平宗宗主的承诺时,分明什么也没有,却真实影响着他,让他心情发生许多微妙的变化。
李玄都犹豫了片刻,说道:“我姓李,我叫李玄都。”
老汗的语气复归温和,“李玄都,我听说过你,秦家的新女婿,张肃卿的老女婿。”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但李玄都还是辩驳一句,“没想到老汗也知道张相,不过我并非张相的女婿。当年我与张姑娘之间,的确有些情愫,但未曾点破,也没有定亲、成亲之事,张姑娘至死都是清白之身。如今伊人已逝,我若说什么张相女婿,有攀附之嫌,有诬人清白之嫌,未免太过无耻。”
老汗道:“我当然知道张肃卿,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怎么能不了解自己的对手呢?从明雍皇帝到武德皇帝,再到张肃卿,对手换了一个又一个,而我始终屹立不倒。至于你是不是张肃卿的女婿,这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我知道,你们中原人重视名节,又以死者为大,那不是就不是吧。不过你没有否认你是秦家的新女婿,看来是确有其事了。”
李玄都点头道:“是,虽然没有成亲,但是已经定亲。”
老汗挥了挥手,侍立一旁的萨满立刻帮老汗将身上盖着的毯子掀开,可以看到老汗穿了一身金帐贵族的普通便服,没有刻意彰显身份地位。对于一位掌权多年的帝王来说,他已经做到了从心所欲,不必刻板遵守各种规矩,也不必掏空心思用各种方法来彰显自己的帝王身份,这是年轻帝王羡慕不来的。当然,老迈帝王也有老迈帝王的难处,比如说那些年轻力壮的儿子们,在这一点上,却是年轻帝王们更占优势了。
老汗说道:“在如今这个世道,为什么女人要依附男人?因为女人的力量天生不如男人,在战场上打仗的都是男人,男人自然主导一切。就像中原和草原的战争,更强的一家自然拥有更大的话语权。所以无论是一国还是一家,绝大部分情况下支撑门户的都是男人,秦清很厉害,可惜没有儿子,可能他也考虑过让女儿继承家业的可能,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在这种情况下,秦清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把权力让给自己的侄子,一个是找一个足够强大的女婿,现在看来,他是选择了后者。”
李玄都说道:“我不会入赘。”
老汗笑着摇头道:“那些都是形式上的东西,就像姓氏一样。一头绵羊带领的一群狮子敌不过一头狮子带领的一群绵羊,这是被中原和草原验证过无数次的道理。无论是人口还是钱粮,永远都是中原占据优势,可大多数时候都是草原进攻,因为草原人的领袖是一头狮子,而中原人的领袖却是一只绵羊。比如说现在,我虽然老了,但我的儿子们,无一不是草原上的雄狮。反观你们中原,一个被妇人养大的孩子,是的,孩子,甚至没有走出过那座华丽的皇宫,难道不是绵羊吗?”
李玄都没有反驳,也许天宝帝在多年之后会成为一个成熟的帝王,但仅就现在而言,老汗说的并没有错。这也是李玄都并不看好天宝帝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谢雉,也是因为这个天下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等着他成熟,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李玄都不认为要把希望寄托于一个皇帝的英明与否上面。
老汗停顿了一会儿,似乎连续的说话让他损耗了大量的力气,需要稍微休息片刻,然后才继续说道:“其实我一直都在关注中原,我知道你的事情,你出身显赫,能力也强,还是一个不甘寂寞的年轻人,野心也好,大义也好,复仇也好,总之你想要推翻大魏朝廷,建立一个让自己满意的新朝廷,我说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