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颜飞卿问道。
李玄都道:“这是夫纲不振。”
颜飞卿忍不住笑道:“好你个李紫府,明里暗里取笑我,日后我可不会饶过你。”
李玄都乜了他一眼,继续弯腰拔草,“当初我种田的时候,你是飞元真人,是正一宗的掌教,是小天师。如今好了,咱们掉换了位置,你来种田,我是清平先生,是太平宗的宗主,想要找我报仇,只怕一年半载是不好办了。”
颜飞卿道:“那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男人们说话的时候,女人们也没有干看着,苏云媗与秦素来到不远处的一座水阁中,水阁一面是墙,两面相对开门,一面开窗,两女坐在水阁中,便可透过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一半大小的扇形窗口看到正在农田里的两个男人。
苏云媗轻声道:“平日里的时候,他独自侍弄他的那块水田,我就一个人坐在这里看着他,今日好了,还有素素陪我。”
秦素还抱着李玄都的比甲,轻笑道:“苏姐姐这是对颜真人有怨言了。”
苏云媗迟疑了一下,说道:“当着素素的面,我就不说那些虚言了。怨气,当然有。我气的不是别的,是他好像一夜之间就丢掉了所有的意气,暮气沉沉,他才多大年纪,就想采菊东篱,人生百年,时日还长着呢。难道他想恍惚半生,一朝梦醒,已是近黄昏?”
这却是肺腑之言了。
秦素迟疑了片刻,方才说道:“苏姐姐说的是情,也是理。可我觉得,苏姐姐是不是太心急了一点?”
苏云媗沉默了,望着正扶着锄头与李玄都的笑谈颜飞卿,忽然说道:“他好久没这么笑了。”
秦素也随之转头望去,却没察觉到什么不同。
在她的印象中,李玄都一直都是这样,威严、沉默、冷酷、颓丧的李玄都才是陌生的,所以她不大能体会苏云媗此时的心境。
苏云媗轻叹了口气,“咱们女人,为人妇,为人母,总有个毛病,便是望子成龙,望夫成龙,我也许是太急躁了些,是我的不是。只是局势如此,我也是没办法,你也看到了,张静沉做了正一宗的宗主之后,是何等嚣张跋扈,大天师虽然心向玄机,但他老人家毕竟是上了春秋的人,在世之日恐怕无多,玄机他真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怕也没那个时间。”
秦素安慰道:“苏姐姐说的是,不过苏姐姐总得给颜真人一点时间,天宝二年的事情,苏姐姐是亲历之人,应当知道经过。紫府他从天宝二年之后坠境归隐,直到天宝六年才重出江湖,整整四年的时间。颜真人坠境当日,你我都在场,到了如今,满打满算也就四月有余,不到五个月,按照紫府的经历来算,还得有三年呢。就算颜真人比紫府快一些,那也得一两年。”
苏云媗长叹一声,“素素说的是。”
秦素握住苏云媗的手,柔声道:“姐姐放心就是,待到颜真人重新振作的那一天,且不说有苏姐姐帮扶之,有大天师呵护之,还有我和紫府,我们也不会坐视不理的,有道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倒要看那张静沉还能嚣张到几时。”
听到秦素如此说,苏云媗脸上有了些许笑容,轻声道:“玄机能有紫府这样的朋友,我能有素素这样的姐妹,是我们的幸事。”
“姐姐这是哪里的话。”秦素笑道:“其实啊,这男人就像是孩子,骨子里永远也长不大,无论在外人面前是什么宗主、真人、先生的,到了家里面,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呢,不能一直硬压着他,这男人,尤其是有本事的男人,都是有傲气的,你压着他,他不舒服了,不自在了,就要跟你对着干,你让他往东,他偏要往西,非要闹一场不可。但也不能太纵着他了,该管的时候还是管一管,否则他便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蹬鼻子上脸,非要惹出些事端不可。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则不恭,远则生怨。’可男人又何尝不是?我呢,性子太过绵软,太纵着紫府,苏姐姐呢,性子太过刚直,太压着颜真人,从这一点上说,我们两个都得互相取长补短才是。”
苏云媗被秦素这番话逗笑,打趣道:“没想到素素还懂得这等驭夫之术。这番金玉良言,我记下了。”
秦素脸色微红道:“我哪懂什么驭夫之术,不过是自己胡乱琢磨出来的东西,倒是要让姐姐笑话。”
苏云媗仍是难掩笑意,摇头道:“不笑话,谁敢笑话素素,素素说的极是。民间俗话,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这是刚柔并济,我这一味刚硬,必然是过刚易折,还是柔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