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虚也不愿失去了礼数风度,还了一礼,道:“赤羊翁,若论岁数,你算是前辈之人,我也知道你的底细,长于机谋,却不擅长与人交手厮杀,就凭你,还不能将我那大徒儿置于死地,所以我找的人不是你。”
此话一出,无论儒门还是道门,尽皆震动。
李道虚的大弟子是何许人也?正是大先生司徒玄策,往前推移三十年,司徒玄策当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说是“天下无人不识君”也不为过,声名还要盖过深居简出的李道虚。那时候的司徒玄策俨然就是今日的李玄都的,不仅与宋政并列齐名,而且为人公义,在同辈人中素有威望,便是秦清、白绣裳等人也都为之折服。
更为关键的是,司徒玄策还主张缓和清微宗与正一宗两宗和谈,此举深得大天师张静修心意,故而邀请司徒玄策前往大真人府一晤。当时司徒玄策力排众议,说服李道虚,前往云锦山,与大天师张静修面谈数日,双方化干戈为玉帛,正一宗上下无不如释重负、欢欣鼓舞,在司徒玄策离开云锦山时,张静修亲自相送至上清镇,当时还未犯下大错的张静沉率领张岳山、张鸾山、张岱山等人再送三十里才折返而回。
司徒玄策外联辽东五宗秦清,又平定正道十二宗内部纷争,只差一步便可整合道门,从此之后,江湖上再无正邪之分,只是谁也不曾想到,就在司徒玄策从吴州返回齐州的途中,被人伏击,饶是司徒玄策已经跻身造化之境,仍是不敌,重伤之下逃回东海之后不久便身死道消。
这些年来,江湖上对于司徒玄策的死因多有猜测。有人认为是正一宗假意邀请司徒玄策和谈,实则暗中设伏。有人认为是地师出手,将司徒玄策偷袭致死。还有人认为是儒门不欲看到道门一统,暗中破坏。可除了地师出手的猜测之外,剩下两种猜测,都是倾向于司徒玄策死于众人围攻,最后寡不敌众才被重伤致死。
可今日听李道虚所言,司徒玄策却不是死于众人围攻,而是死于某个人之手,而那个人还是儒门中人。
难不成儒门中还藏有其他高人吗?
李玄都和秦清却是已经明白了,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没有说话。
赤羊翁听闻此言,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摇头一叹,他径直转身来到青鹤居士等人的身边,与几位老友见礼。此举无疑是承认了他的确不是李道虚要找的人。
李道虚又重复了一遍,“请阁下现身吧!”
话音落下,一名老者终于是显出身形,在此之前,谁也没能发现他的存在,就好似土地公一般从土里钻传来的,与李道虚乘坐白龙楼船而至的气派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只见这名老者身形不高,拄着一根比自己还高的龙头拐杖,眉毛须发极长,甚至遮住了大部分面容,他身着一件土黄色长袍,外罩石青色长比甲,乍一看去,既无青鹤居士、白鹿先生等人落拓放诞的山林逸气,也无宋政这般金马玉堂的尊荣贵气,倒像是个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老乡绅。
可此时却是无人敢于小看此人,便是秦清和李玄都也露出凝重之色。
老人抬眼望向李道虚,缓缓说道:“李虚舟不愧是李虚舟。”
李道虚望向老者,淡淡道:“阁下藏得好深,若非那篇《归隐》,我还无法确定是你。”
此言一出,司空道玄和宁奇立时想起一件事。
那日李道虚进入万象学宫的藏书楼,言称自己多年前曾在此地留下了一部心学圣人的《传习录》,其中夹着一篇心学圣人亲自手书的散曲《归隐》。遍寻不获,李道虚似乎并不意外,宁奇曾说要给李道虚一个交代,李道虚却说他大概已经知道是何人将其拿走,并言称宁奇要不回来,也不必去要。既然那人喜欢,送他就是了。当时宁奇就觉得李道虚的这番话大有深意,可具体有什么深意,一时半刻之间,他又想不出来。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李道虚口中的那人就是眼前这名老者。
老者摇头叹息道:“看到老师手书,难免感怀往事,于是老夫便动了贪念,拿走了那部《传习录》,却不曾想因为此事被你看破了虚实。”
李道虚面无表情道:“当年便是你亲自出手重伤了我那徒儿,龙老人。”
李玄都一震,李道虚的这句话印证了他的猜测,眼前这个不起眼的老人就是最后一位儒家隐士,龙老人。
龙老人淡淡道:“只是重伤而已,若是你肯出手相救,他也未必会死。”
李道虚冷冷道:“以你的境界修为,真要决心杀人,玄策又如何能逃回东海?你不过是故意放他回到东海,好让我出手救他,可我毕竟不是灵山十巫,就算能勉力救他一命,他也是个废人,生不如死,而且我还要元气大损,说不得还要跌落长生境界,你到底是何居心,你自己清楚。”
龙老人笑了一声,并不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