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抓紧的时候,秦清无论怎么忙碌,都将女儿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该放手的时候,秦素便是跑去天涯海角,秦清也不多过问半句。秦清不因自己与韩无垢交好就强逼秦素对待忘情宗如何,也不因自己与三弟秦道方失和就强逼秦素不与三叔来往,更不会因为自己志在天下便将自己的志向强加在女儿的身上,甚至在女儿嫁人和自己娶妻的事情上也极为重视女儿的看法,在这个讲究父母之命和父为子纲的世道中,秦清堪称是个异类。
当然,也不可否认秦素传承了母亲的优秀品质,本性纯良,是一块上好的璞玉。
李玄都自问没有这个能耐,换成他在秦清的位置上,只怕要养出一个陆雁冰一样的女儿了,逆反父亲,将父亲视作仇寇,老死不相往来。
李玄都想着,若是有时间,他倒是真想和这位岳父大人坐下来谈谈,交流下心得体会。他未必会有子嗣,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正因在这等情况下,李玄都和秦素是一类人,却又大相径庭,盖因经历不同,环境不同,得到的结果也不相同。
李玄都没有秦素这样的好运,有秦清这样一位父亲。秦素也没有李玄都这样的好运,接连遇到了李道虚、张肃卿、徐无鬼、张海石等众多老师。
可两人的心思还是相通的,所以绝大多数时候,李玄都都会征求秦素的意见,哪怕他心中早有了定算。如果秦素的意见与他相同,他便会直接行动。如果秦素的意见与他不同,他便停下来好生思量一下。
李玄都此时问秦素这个问题,关键不在于赵政,而在于秦素回答中的秦清。
秦素是李玄都和秦清之间最重要的桥梁,在有些事情上,秦素的态度至关重要。
李玄都道:“素素,虽然按照道理来说,岳父必然是支持我进京的,但我不清楚他具体是怎么想的。毕竟自从玉虚斗剑之后,我便没有再见过他,我想与他面谈一次。”
秦素明白了李玄都问这话的用意,“玄哥哥,你觉得爹爹一时半刻之间不会回来?”
李玄都道:“我在终南山的这段时日里也曾一窥凝聚元婴之妙境,实在艰难无比,不是一日之功可成,非要长年累月的苦修不可。虽说岳父得了巫阳传下的‘宇之术’,但也未必能在短短数月时间内更上一层楼,这出关之日便遥遥无期。”
秦素在闲暇时曾经听李玄都说起过得证金丹大道之后的元婴妙境,也知道父亲闭关就是为了此等境界,知道李玄都说的是正理,说道:“如此看来,想等爹爹返回朝阳府却是不太现实,要不……我们直接去太白上的大荒北宫?”
李玄都问道:“你知道大荒北宫的具体位置?”
“知道。”秦素回答道,“爹爹带我去过,那里美则美矣,太过冷清,没有人气,我便不喜欢多待,说起来我也好些时候没有去过了。”
李玄都沉吟道:“先给岳父传书一封,待我们见过了赵部堂之后,就去大荒北宫。你觉得如何?”
“好。”秦素应了一声,放下怀中的猫儿,起身往书房走去。
李玄都仍是坐在小客厅中,望着窗外。
秦素的这座闺阁足有三层,每层都极为开阔,说是闺阁,其实自成一体,包括卧房、书房、正堂、小客厅、静室、客房等等。其间有各种屏障分隔开来,使得这三层楼阁内部别有洞天。
入夜之后,李玄都在二楼的书房中坐了一宿,继续每日的修炼,秦素则是回了自己在三楼的卧房,沉沉睡去。到了秦素这等境界,入睡并非了为了放松身体,而是使心神得到休息,毕竟整日不睡,便是体魄撑得住,日积月累下的心力消耗也十分巨大,除非是专门修炼神魂的鬼仙,或是李玄都这等已经跻身长生境之人。
其实睡之一事,大有学问,且不说希夷先生的大梦春秋,便是陆吾神等神兽之属,在重伤之后最好的疗伤之法也是沉睡,这一睡便有可能是数年光景。而李玄都在脱胎换骨的四十九日中,也是经常大睡。
待到次日卯时初,李玄都离开书房。长生境脱胎换骨之后便是这点好处,不染尘埃,无漏无缺,故而通体洁净,好似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使得李玄都省去了洗漱的工夫。
李玄都出来楼阁,站在葡萄架下隔着湖水眺望湖对岸,此时秦家大宅渐渐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四处开始陆续掌灯,好些仆役已经起身,开始各自的差事。
这会儿秦素也起身了,不过女子整理仪容总是要花费许多时间,一时半刻之间忙活不完。
李玄都便耐心地站在葡萄架下等待秦素,待到秦素下楼的时候,已经天光大盛,大约是卯时末了。李玄都估摸着这会儿秦道远等人差不多也该起床了,应该是在用早饭。李玄都和秦素二人俱是辟谷,李玄都本来还靠进食来弥补体魄,可在他完成脱胎换骨之后,便是连这一步也省却了。
李玄都与秦素又等了片刻后,才动身去见秦道远。
秦道远知道李玄都今天要见赵政,早早准备好了,待到李玄都过来,便吩咐人准备车马,亲自陪同李玄都去距离秦家大宅不远的总督衙门。
各地的总督衙门都大同小异,门外大坪所在,有四亩见方,暗合“朝廷统领四方”之意。大坪正中高矗着一杆三丈长的带斗旗杆,遥对着大门和石阶两边那两只巨大的石狮,以空阔见威严,沿着大门石狮两旁的那两面八字墙,有总督标营的亲兵靠墙一字排开,气势惊人。
赵政昨天就知道了李玄都来到朝阳府的消息,只是实在脱不开身,便安排在今日见面。昨天他忙到子时,只睡了两个时辰便来到总督府的后堂等待李玄都。
秦道远没有官身,可总督府上下没有人不认识这位秦家老爷,私下里都称其为为“巡抚”、“中丞”,对应了“总督”和“部堂”。辽东是没有巡抚的,而且巡抚并不是总督的下属,所以常常会闹出督抚之争。由此可见秦道远的地位。
在秦道远的引领下,李玄都来到总督府的后堂,赵政已经迎了出来,与李玄都相互见礼,却难掩脸上的疲惫之色。
李玄都道:“罪过罪过,若非事关重大,实不该来搅扰正公。”
“紫府这是哪里话,听闻清平先生昨日到了朝阳府,我本该去见紫府,实在是公务繁忙,脱不开身,还望紫府见谅。”赵政招呼着众人分而落座,有仆役送上热茶,又退了出去。
李玄都坐下后,开门见山道:“我的来意,想必正公已经知晓,不知正公是何看法?”
坐在主位上的赵政道:“紫府要上京,自无不可,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还请紫府赐教。”
“赐教不敢当。”李玄都道,“正公但问无妨。”
赵政望着李玄都,问道:“敢问紫府,上京所为何事?是向朝廷试压?还是打算杀人报仇?”
赵政此言不可谓不直白,也隐隐表明了他的态度,他认为现在不是上京的好时机,因为李玄都还没有必胜的把握,至多就是大闹一场,然后狼狈退出帝京,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局势。再有就是李玄都和秦素已经说过的,辽东大军还没有做好入关的准备,在这个时候也不可能配合李玄都进京有所动作。
这种情况下,在赵政看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李玄都为了个人恩怨报仇,所以赵政才问李玄都上京为了何事。
李玄都环视四周,此时在座只有四人,除了他和秦素之外,就是赵政和秦道远,秦襄因为其他事情无法脱身。不过都是可信之人,李玄都便也直言了,“太后谢雉已经派人与我和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