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这就好比上中下三策中的上策,看似美好,实则不切实际,难度极大。能毕其功于一役当然好,一了百了,可前提是李玄都能胜过澹台云,若是李玄都输了,后果不堪设想。
李玄都看秦素的神情,已经大概知道她心中所想,笑道:“说白了就是看谁更厉害一些,看谁的境界高,法宝多,功法玄妙。”
秦素面带忧色,“你自己也说了,澹台云多年底蕴一朝爆发,已经跻身了元婴妙境,一身兼具地仙和人仙两家之长,‘三宝如意’毕竟不是完整的仙物,你……”
李玄都摆了摆手,“我自有计较,不让你做望门寡就是。”
“别胡说八道!”秦素啐道,脸色微红。
李玄都道:“倒是你,身上有伤,是出了什么变故吗?”
秦素将伊克顿登门挑战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李玄都听完之后,点了点头, 说道:“澹台云这是在探我们的底细,她想通过伊克顿来最后判断岳父是否已经出关。既然是你亲自出面,那么她就可以断定岳父未曾出关,如果不出我所料,她很快就会出手了。”
秦素叹了口气,“那……你可得千万小心,不要逞强。”
李玄都“嗯”了一声。
李玄都和秦素离开此地,沿着长廊缓步慢行,在长廊尽头则是一座可以直接眺望天池的亭台。亭上横额是“望天亭”三字,取自“眺望天池”之含义。两旁悬着副对联,上联是:“笑憨蝴蝶,总贪迷醉梦乡中。试从绝顶高呼:问问问,这半江月,谁家之物?”下联是:“跳死猢狲,终落在乾坤套里。且向危梯頫首:看看看,那一块云,是我的天。”却是从一副长联中截取了最后两句。
亭中放着竹台竹椅,全是多年之物,十分圆润。竹亭之侧并肩生着两棵大松树,枝干虬盘,只怕已是数百年的古树。苍松翠竹,清幽无比。
李玄都和秦素来到亭子中,李玄都双手扶着亭柱,轻声道:“世上事,了犹未了,终以不了了之。这一次,我不想不了了之,我想一次做个了断。”
此时在横岗城中的启运书院之中,澹台云望着那个被她气机炸毁的池塘,对身后的皇甫毓秀说道:“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在我看来,英雄和时势是相互成就。虽说一人之力难以更改大势,但是不可否认,有些时候的有些人,至关重要。纵览史书,多少次临危受命,多少次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如果换一个人来做,可能结果就截然不同。在此之前,对于如何攻破大荒北宫,我没有太多把握,不过如今看来,李玄都多半会将胜败归于一役,这才给了我们攻下大荒北宫的机会,也正因如此,大荒北宫也许会成为一个局势转折的契机。”
大荒北宫的望天亭中,李玄都扭头望向秦素,说道:“澹台云拒绝加入道门,就算我不杀宋政,我们之间也终有一战。如果把天下看作是一个人,那么天下太平就是让这个人身体康健,而西北则是一处病灶顽疾,对于这处顽疾,我暂时没有太好的办法,要让澹台云放弃西北,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其中牵扯到了无道宗的根本利益,怎么可能凭借三言两语便使其拱手让出?非要用猛药不可。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想要药到病除,很难。”
启运书院。澹台云转过身来,望向皇甫毓秀,缓缓踱步,说道:“李玄都志在天下,如果让他入关成功,夺取了天下,我们以西北一隅之地对上占据了大半个天下的李玄都,不是对手,也拖不起。一个内部安稳的中原朝廷,西北三州就算再加上一个金帐王庭,也同样是没得打,所以我们不得不兵行险招,一边要稳稳握住金帐,一边要打击辽东,恰巧这两件事是一件事,只要我们能够做到这件事,谁胜谁败,言之尚早。”
大荒北宫。李玄都环顾四周,说道:“从地形上看,辽东地势最高,由上而下,虎踞一地而坐望天下,此乃地利。今年金帐雪灾严重,而辽东却没有受到太大波及,这注定了金帐无力南下,反而给了辽东入关的绝佳机会,此乃天时。辽东境内政通人和,关内则是流民遍地、赤地千里,此乃人和。天时地利人和齐聚,此乃大势。大势浩浩汤汤,沛然莫御,澹台云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扭转大势,实在是痴心妄想。”
启运书院。澹台云忽然笑了笑,“以史为鉴,可以知兴衰。行百里者半九十,多少英雄豪杰都觉得胜券在握,大势在我,可偏偏最后一脚没能迈出去,结果功败垂成。命运之奇妙,各人之造化,皆在于此,让人捉摸不透,不到最后一刻,便不能轻言胜负。”
大荒北宫。李玄都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神情,不紧不慢地说道:“很多时候,我们都在‘赌’,赌运气,赌天意,赌很多东西。所谓一战定乾坤,简单说就是赌天下的命运,赌你我的命运。这个‘赌’字很不好听,可又找不出一个更恰切的字来代替它,就是这么一回事,‘啪’的一下押上去,买定离手。然后我们尽人事而听天命。我之所以能走到今天,很大原因就是因为我赌对了。”
启运书院。澹台云负手而立,沉声道:“我曾经说过,不能豪赌,便不能豪取。现在看来,这话没有错,如今是绝好的机会,也是一场豪赌,如果我们赌赢了,不说天下在手,最起码金帐、西北、辽东都能被我们掌握在手中。”
大荒北宫。李玄都极目望向烟波浩渺的天池深处,缓缓说道:“这次我不会输。”
启运书院。澹台云将目光转向大荒北宫所在的方向,淡然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常胜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