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李玄都整合道门已经有了极大的进展,但因为时日尚短的缘故,如今的道门仍旧只是一个松散的联盟,李玄都也仅仅是将明面上的反对声音打压了下去,道门内部仍旧是派系林立。
在这种情况下,道门中人不会有深刻的道门的概念,不会认为道门如何如何,而是自己出身的宗门如何如何。以清微宗的角度来说,辽东入关的确不是一件好事,不仅让清微宗在帝京城中的多年辛苦经营毁于一旦,而且会由补天宗开填补这块空白,如此一增一减之间,原本稍弱于清微宗的补天宗会反超清微宗。
如果辽东能够立国,龙城秦的地位就会类似于今日的钟离徐,那么在日后的许多年中,清微宗可能会持续衰弱下去,而补天宗会不断强盛,毕竟树底下是长不成树的。此消彼长,终有一日,清微宗会成为补天宗的附属也说不定。
这种可能不能说必然,却也不是杞人忧天。
也许会有人说,李玄都不会坐视这种情况发生。
可李玄都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有李玄都自己知道。在外人看来,李玄都被逐出师门是真,成为秦家乘龙快婿并借秦家之势东山再起也是真,在这种情况下,李玄都偏帮补天宗几乎是必然之事,甚至会为了扬眉吐气并证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道理,刻意打压清微宗,那么清微宗的处境将会雪上加霜。
与其等到清微宗没有胜算的时候再去垂死挣扎,倒不如趁着还占据优势早做打算。
与其将命运放在不可预料的李玄都手中,倒不如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这就是许多清微宗之人的真实想法。
这也是从没有人在李玄都面前提起此事的缘故,谁知道李玄都到底是怎么想的?谁知道李玄都到底是偏向于清微宗还是补天宗?若是说错了话,忤逆了李玄都的心意,岂不是自找麻烦?就算李玄都不在意,还有一位秦大小姐,会不会被秦大小姐记恨?这东南西北风,可都不如枕边风。此风虽小,但却袭人骨髓,使人成也此风、败也此风。
陆雁冰观察着李玄都的脸色,轻声道:“有一句话,叫作:‘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师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能给我透个底吗?”
李玄都皱起眉头,知道陆雁冰能问出这句话,一定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也说明不止她一个人想要这么问,他便不能不回答了,于是徐徐说道:“所谓江山,是名江山,而非实指江山。古人称大江为江,长河为河,并称‘江河’。大江水清,长河水浊。古谚云‘圣人出,长河清’。可长河什么时候清过?一条长河千古泛滥,多沙善淤,变迁无常,改道多次。某个地方原来在河的东面,若干年后,因长河水流改道,这个地方会变为在河的西面。这句话比喻人事的盛衰兴替,变化无常,有时候会向反面转变,风水轮流转,世事变化无常,所以不要现在看少年穷就欺辱他。也就是此一时彼一时。”
陆雁冰静待下文。
李玄都继续说道:“所谓‘莫欺少年穷’,这其中的‘少年’自然就是指我了。且不说我不是少年,就算我是少年,我也不觉得我受了谁的欺辱,更不需要去报复谁。正如我今日来到帝京,不是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而是要为当年的张家讨一个公道。这件事与我被逐出师门不可一概而论,当初师父将我逐出师门,并不违反清微宗的规矩,我也是认可了的,没有愤愤不平之意,所以你现在问我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只能回答你,我不会偏袒清微宗,我也不会偏袒清微宗。”
陆雁冰忍不住问道:“虽然师兄说两不相帮,但既然师兄支持辽东入关,那么师兄不帮补天宗也是帮了补天宗,不打压清微宗也是打压了清微宗。”
李玄都听了这番话,不但不以为忤,反而还赞许地看了陆雁冰一眼,“这就像一宗之主该说的话了。的确,我支持辽东入关不帮也是帮,其实不管我帮还是不帮,补天宗想要扩张,必然会与距离辽东最近的清微宗产生直接冲突。都说远交近攻,所以补天宗交好远在江南的慈航宗是必然,与清微宗产生冲突也是必然,现在双方之所以维持态势平和,只是因为还有朝廷这个遮挡,还有西北五宗这些外敌,还有儒门这个大敌当前。如果这些阻碍都不存在了,在因为正一宗式微而不能维持三足鼎立的情况下,清微宗和补天宗双方必然要来一个两强相争。”
陆雁冰道:“原来师兄想得如此明白,倒是我多嘴了。”
李玄都摇了摇头,“你让我印证了一件事,师父可以不在乎其他事情,唯独此事例外,可是清微宗是他老人家的毕生心血,是他老人家将清微宗带到了如此高度,他对清微宗的感情可能比我们所有人都要深。”
陆雁冰沉默了。
李玄都轻声道:“这是一个难题,师父也许还在观望我的态度,看我是偏向老父呢?还是偏向岳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