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就在腊月二十三的清晨,大祭酒吴奉城却是现身于社稷学宫。
吴奉城其人,能在不惑之年就成为儒门的九位大祭酒之一,的确可以用“年轻”二字来形容,其相貌气态也很符合世人对于名士大儒的想象,两鬓微霜,笑意温醇,相貌清奇又略带岁月的风霜痕迹等等。
所以当吴奉城行走在社稷学宫中的时候,来往之人无论身份年纪,都纷纷向这位大祭酒恭敬行礼。
吴奉城不断点头致意,并无架子,让人如沐春风。
他这次返回社稷学宫,是为了见同为大祭酒的孟老夫子,虽然两人并无师徒名分,但孟老夫子的资历和年纪摆在那里,于情于理,他都应当见上一见。
很快,吴奉城来到一座藏书楼外,这是孟正最喜欢停留的地方,也许是老人的通病,上了年纪之后,便不太喜欢理会那些俗事,李道虚如此,补天宗隐退的几位宿老如此,孟正也是如此。孟正曾不止一次说过,人事有兴衰,不必太过理会所谓的儒道之争,顺其自然就好,只是这等言辞在儒门几乎等同于大逆不道,也就是孟正位尊辈高,才敢如此直言,换成其他人,只怕要被问罪,轻则逐出门墙,重则性命不保。
吴奉城刚刚走到藏书楼外的院子中,还未推门进楼,就听孟正的苍老声音从藏书楼中传出:“止步,莫要污了这满楼的藏书。”
吴奉城苦笑一声,真就止步不前,不曾进楼。
紧接着,藏书楼二楼处的窗户被推开一扇,显露出一个满头白发的身影,正是大祭酒孟正。
吴奉城主动开口道:“晚生这次回来,是有一事想要与老先生商议……”
不等他把话说完,孟正已经是打断道:“不必说了,老夫不会同意,你若执意如此作为,老夫也无甚办法,可要让老夫与尔等同流合污,那是万万不能。”
吴奉城道:“道门咄咄逼人,若是儒门一朝倾覆,难道老先生还能置身事外吗?”
孟正面无表情道:“当年道门可曾因儒门的缘故就此不存?如果儒门当真难以存于世间,绝非外敌之故,只会因为后世弟子忘记了圣人的教诲,不仁、不义、不忠、不孝,才会被世道所不容。若是儒门弟子谨记圣人教诲,修身养德,知行如一,便代代薪火传承不息,就算神州陆沉,也难绝圣人道统。”
吴奉城默然不语。
孟正继续说道:“你扪心自问,如果儒门尽是你这般聪明人,纵然能兴盛一时,能流传千秋万世吗?”
说罢,孟正不给吴奉城继续说话的机会,直接关上了窗户。
吴奉城站在原地沉默良久,最终也没有走进藏书楼,而是转身离去。
因为时间的原因,吴奉城不能在社稷学宫停留太长时间,他还要赶回青丘山。
黄昏时分,吴奉城从社稷学宫来到青丘山洞天,刚好赶上了狐族庆典和客卿选拔。
吴奉城远远眺望着灯火辉煌的主峰,暗叹一声,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只是希望不要生出变故才好。
大体而言,青丘山的胡家和苏家是关键,经过当年青丘山主人和狐族女子苏蓊的事情之后,原本占据了主导地位的苏家不得不让位于胡家。不过胡家暗弱已久,坐不稳位置,在这种情况下,胡家决定借助外力来压制苏家,于是就有了甲子之前社稷学宫之人成为青丘山客卿之事。
社稷学宫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自然是有所谋求,借着这个时机开始对青丘山进行渗透,意图掌控整个青丘山,使其成为社稷学宫的附庸势力。
不过对于此事,无论是青丘山内部,还是社稷学宫内部,都有分歧。
青丘山这边,胡家倾向于大树底下好乘凉,希望找寻一个靠山,哪怕让渡一部分自由和主权。毕竟过去千百年中,胡家大部分时间都被苏家所压制,胡家想要一举压倒苏家,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苏家则是拒绝,除了为了拒绝而拒绝之外,苏家也有考量,苏家曾经出过不止一位长生地仙,只要苏家能够再出一位长生地仙,局势就会截然不同。远的不说,就说近在咫尺的清微宗,只因出了一个李道虚,便从二流宗门一跃成为可以与正一宗、无道宗相提并论的一流宗门。如果青丘山投靠了社稷学宫,那么社稷学宫是决然不会让苏家再出一位长生地仙,树底下是长不成树的。就算社稷学宫转了心性,胡家为了维持自己的地位,也一定会借社稷学宫之手对苏家大加压制。
再有就是,如果青丘山不再恪守中立,而是站队儒门,必然会牵扯到儒道相争之中,那么青丘山很有可能成为两家相争的牺牲品。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要投靠儒门,也不能由胡家来主导此事,这是苏家请来天心学宫之人竞争客卿的缘故。
至于社稷学宫这边,大祭酒孟正持反对态度,原因也很简单,子不语怪力乱神,敬鬼神而远之。玉斋先生黄石元态度暧昧,唯有吴奉城和其父吴振岳执意推行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