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手中的薄薄一页信纸仿佛有千钧之重。他沉默了片刻,将信纸放入“十八楼”中收好。
秦素好奇问道:“信里说了什么?”
李玄都轻声道:“是老爷子的遗言,对于宗内的一些安排,主要是名单,包括老爷子希望保全之人的名单,还有老爷子留下的暗子的名单。”
秦素顺着这个话头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李元婴?”
李玄都道:“老爷子没有刻意保全他的意思,那便是按照宗规处置,不过罪不至死就是了。从始至终,李元婴都是反我李玄都而不反清微宗,当时我已经被逐出宗门,直到如今才算是重返宗门,所以李元婴反对我也谈不上什么罪过,与太后合谋则是老爷子定下的基调,他只是奉命行事,奉命行事者是公罪,公罪不究。他的主要罪过还是在出任宗主期间结党营私、邀买人心、罔顾宗规等等,只是上有老爷子坐镇,下有二师兄监督,李元婴纵然有雄心壮志,也发挥不出多少,危害有限,以结果而论,也的确是罪不至死。”
秦素感叹道:“这就是清微宗的规矩吗?换成是我,可没有这么大度。”
李玄都话锋一转:“那也不尽然,从清微宗的角度来说,他的确罪不至死,可是从私人恩怨的角度来说,他几次谋我,险些置我于死地,我要杀他,旁人也不能说什么不是,至多是指责我不顾兄弟情谊。老爷子看得透彻,所以不劝我大度,而是让我自己酌情处置,无论是饶李元婴一命,还是杀了李元婴,都有说法,只在我的一念之间。”
秦素问道:“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杀人容易也简单,不过是手起刀落,可杀人之后就再没有反悔的余地。”李玄都缓缓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如暂且留他一命,看他日后表现如何,再做决定。”
秦素打趣道:“格局大了。”
李玄都摇头笑道:“就连上官莞等人,我都能既往不咎,更何况是我的师兄?不管怎么说,在我十二岁之前,我们的关系还是很好的,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也不敢说自己全然无错,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秦素轻声道:“你是个念旧情的人。”
李玄都并不否认:“最近这段时间,我的心性老得厉害,也像老人那般喜欢感怀从前,变得心慈许多。每当我想要下决心杀他,脑中总是回想起小时候的情景,便也下不去手了。换成二十岁时候的我,李元婴不可能活着回到清微宗。”
对于李玄都心性变化一事,旁人感触颇深,唯独秦素感触不深,因为李玄都在秦素面前时,还是能难得流露几分年轻心性,不过秦素也多少有所察觉,不由有些忧心。毕竟如此年轻的长生之人,古往今来也是少见,谁也不知道这是过早跻身长生境的缘故,还是“长生石”的缘故,
李玄都看了眼空荡荡的法座,转开话题:“我明天就要赶回北海府李家祖宅,到时候李元婴和谷玉笙最好在场,毕竟他们都是上了族谱的,还有李太一,也要回来,我已经通知他了。”
秦素早就知道李玄都的安排,不过事到临头还是有些犹豫:“那我贸然过去会不会有些不合适?毕竟、毕竟我们还没……成亲。”
“无妨。”李玄都想也没想就说道,“不仅是你,冰雁也会过去,而且这不是冰雁第一次过去,以前老爷子担任家主的时候,冰雁就时常跟着凑热闹,就当自己家一般,说起对李家祖宅,她倒是比我这个李姓之人更熟悉些,也没人出来挑理。说句不那么客气的话,如今李家以我尊,以姑姑为长,我们两人说合适,那就是合适,没人敢说三道四的。”
秦素放下心来,不再多言。
李玄都叹了口气:“走吧,我们去见见三哥三嫂。当然,用李家的排行,应该是大哥和大嫂才对。”
……
另一边,张鸾山因为一些其他事情,又耽搁了一段时间,直到腊月下旬才从返回吴州上清府的大真人府,便差人请颜飞卿到味腴书屋说话。
味腴书屋兼具书房和藏书楼的功用,占地颇大,此时张鸾山让众多弟子仆役全部退下,只剩下师兄弟两人之后,张鸾山方才说道:“帝京的事情,玄机应该知道了吧?”
颜飞卿点头道:“我已经知晓,大剑仙飞升,太后失踪,据说紫府继承了清微宗的宗主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