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玄都抵达齐王府的同时,龙老人也离开了圣人府邸,有三位隐士和四位大祭酒、山主随行。
不过龙老人同样没有急着去栖霞山,而是先去了社稷学宫。
一场春雨骤然落下。
对于一行访客而言,漫天雨丝自然不能沾身分毫,不过紫燕山人有些恼怒于剪不断理还乱的雨丝,抬起手轻轻一挥,漫天落下的雨丝在距离地面还有十余丈的时候就悉数消散,紫燕山人此举并非是要展示自身修为如何不凡,仅仅是因为他有些心神不宁而已。
龙老人示意众人停下脚步,然后独自一人往社稷学宫深处走去。
这边有雨变无雨,其他地方仍旧是细雨纷纷,大半个社稷学宫仍旧被一片白雾笼罩其中,雨滴敲击在鳞次栉比的屋顶黑瓦上,声音急促,屋檐上挂出一道道清亮的水线。
藏书楼,孟正负手站在门口,望着从雨幕中走来的龙老人,开口问道:“你来做什么?”
龙老人走出雨幕,来到屋檐下,与孟正并肩而立,淡笑道:“来见一见老朋友。”
孟正冷哼一声:“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可不觉得我们是朋友,之所以没有赶人,一是知道打不过你,二是因为当年你救过我一命罢了。”
龙老人不以为意,感慨道:“这么多年过去,你却是没怎么变。”
孟正冷着脸:“怎么,还是像以前那般又臭又硬,不识抬举?”
龙老人笑道:“也可以说是刚直不阿。”
孟正轻哼一声。
龙老人没有转头去看孟正的脸色,自顾说道:“我这次来没有别的意思,一是因为顺路,二是因为我的时间不多了,临行前再见一见故人,以后就算想见也见不着了。”
“见不着了正好,赶紧滚去天上,省得在地上碍眼。”孟正冷声道,“没几个人想见你。”
龙老人轻叹一声:“看来我还真是个不讨喜之人。”
孟正平淡道:“你以前就是这样,自以为是,如果不是修为足够高,谁会乐意听你说话?”
龙老人仍是半点不生气,微笑道:“过去的事情,时间太久,记不清了。”
孟正讥讽道:“长生之人也会年老忘事吗?”
龙老人望向外面的雨幕,平静说道:“长生之人不会老,可经历的事情多了,心境却会变老。咱们都老了,我成了隐士首领,你成了社稷学宫的大祭酒,当年的恩恩怨怨,终归都要风流云散。”
孟正同样望向雨幕,没有说话。
龙老人继续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能安心地在这座书楼里读书,能安心地在书斋里做学问,是因为有儒门为你遮风挡雨,如果儒门不存在了,风雨就会吹进你的书斋,那些娇气的孤本、珍本,可经不起几次雨打风吹。”
孟正冷笑道:“这么说来,我还要多谢你的遮风挡雨了。”
龙老人淡然道:“我是儒门的守门之人,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孟正面无表情:“守门之人?我看是儒门的领袖之人,还是朝廷的摄政王。当今天下,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敢做的吗?”
龙老人轻笑道:“你未免太高看我了,若真是无不可为,我又何必费心思去栖霞山,直接跑到蓬莱岛杀了李玄都岂不是更好?”
孟正嗤笑道:“杀了一个司徒玄策还不够,还要再杀一个李玄都,这也是圣人之道?”
龙老人右手拄着龙头拐杖,伸出左手接了些雨点,缓缓说道:“司徒玄策也好,李玄都也罢,也许他们是对的,也许我是错的,可那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他们损害了儒门的利益。一代人有一代人应该做的事情,在其位,谋其政,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儒门,而不是为了我自己。至于圣人之道,这就是你我的不同之处了。你的才情只宜在纸堆里做学问,做不了这些纵横开阖之事,圣人的书,都是给人看的,拿来办事,百无一用。”
孟正有些不以为然,却没有反驳,沉默在那里。
龙老人自嘲道:“会凌绝顶多风雨,已是琼楼最上层。其中冷暖,唯人自知。年轻时候,还有许多可以说话的朋友,可是越往后走,地位越高,朋友越少,大多是死了,也有的反目成仇,最后彻底成了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