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雉虽然有所预料,但还是身形微微一震,过了好久之后才问道:“那么……皇帝呢?”
此皇帝非彼皇帝,当然不是秦清这位开国帝王,而是天宝帝这位亡国帝王。
胡良回答道:“据我所知,徐翊厚拒不投降,城破之后,陛下只是废黜了他的皇位,并没有伤害他的性命,反而还在内城给他分配了房屋,使他能像普通百姓那样自食其力。”
“自食其力。”谢雉轻哼一声,并不掩饰自己的讥讽之意。
胡良语调转冷:“天下本就是有德者居之,你们母子二人无德,自当受万民唾弃。陛下念徐翊厚并未有什么恶迹,留他一条性命,保全他的妻妾儿女,只是让他放下皇帝的架子,自己动手去养活自己的老婆孩子,对于一个亡国皇帝而言,难道还是委屈他了吗?”
谢雉没有说话。
胡良话锋一转:“按照辈分,我该称呼你一声师姐。谢师姐,你可就没有徐翊厚的好运气了,陛下之所以说徐翊厚恶迹不显,是因为徐翊厚自登基以来一直都是个傀儡皇帝,并无实权,真正该死的是那些握有实权之人且祸乱天下之人。”
谢雉冷冷地望着胡良,气势凛然,竭力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胡良毫不避让地望着她:“天宝二年之后,是你和晋王掌权,你被关押在此地之后,是儒门掌权。如今晋王已经死了,儒门魁首龙老人也已经死了,你焉能不死!”
谢雉嘴唇发白,大袖下的手掌紧紧握成拳头。
无论是谁,在真正死期将近的时候,也不可能做到绝对的平静。
过了片刻,谢雉艰难问道:“不知要怎么处置我?是一杯毒酒?还是斩去头颅?”
胡良道:“明正典刑,带走。”
纳兰絮沉默着上前,沉声道:“太后娘娘,请吧。”
谢雉重新回到了帝京城中,先是在刑部,然后又去了大理寺,最后来到了西市。
西市位于内城,有东西两个入口,各立牌楼。因为存在两种不同的刑法,即杀与剐,故而也分在了两处。被杀的在西边的牌楼下,而被剐的则在东边的牌楼下。凡刑人于市,有青鸾卫、理刑官、刑部主事、监察御史及宛大两县正官在场,处决之后,大兴县领身投漏泽园,宛平县领首贮库,使其死后也不得全尸。
今日不在东边的牌楼,也不在西边的牌楼,在西市正中立了一个高高的绞架,一个绳套在风中悠悠荡荡。
一身白衣的谢雉缓缓走出囚车,发现周围已经站满了人,没有普通百姓,尽是真人公卿。
高台上没有监斩官,只有负手而立的李玄都。高台下则是已经成为平民的徐翊厚,他低着头,不敢去看谢雉,泪流满面。
李玄都看了谢雉一眼,吩咐道:“行刑吧。”
李玄都还是给了谢雉最后的体面,由同样是女子的纳兰絮行刑,而且打算以绞刑给谢雉留有一个全尸。
谢雉身怀不俗修为,普通绞刑当然杀不她,可如今李玄都亲自坐镇,又有道门众多真人在此,谢雉又岂有幸理。
事至今日,她已心灰意冷,轻叹一声,缓步走上刑台,纳兰絮跟随身后。
谢雉将头上金簪玉钗解下,随手丢在地上,满头青丝散开。纳兰絮面无表情地站立一旁,默不作声。
谢雉将一颗臻首探入绳套之中。
纳兰絮将绳套收紧。
与此同时,李玄都伸手一指,一道若有若无的玄妙气息进入绳套之中。
一瞬间,谢雉觉得脖子上的绳索越来越紧,竟是让她这位天人境大宗师都生出窒息之感,就好似直面陆吾神一般,然后她觉得自已身体越来越轻,眼前也渐渐模糊。
片刻后,谢雉体内气机开始迅速消散,她便真如一个普通女子一般,身死道消,魂归于天,魄归于地,唯有三尸游走。
眼看着谢雉渐渐没了声息,手足俱是下垂,只剩下满头青丝随风微动,徐翊厚胸口如被大锤猛击,面上血色尽去,几乎要站立不住,他一手扶住旁边的立柱,一手捂嘴,肩头颤动,不敢哭出声来。
李玄都对徐载厚说道:“去收尸吧,尽人子之孝。”
说罢,李玄都转身离去,没有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