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疾风 (六)
打了胜仗却丢了自家主帅,这样胜利,纵使再辉煌又有什么意义?当即,陶大春和潘美两个都心惊肉跳,将好不容易才收集到了战马丢在了一边,拎着兵器在战场上开始掘地三尺。
偏偏为了军心和士气考虑,他们还不能公开对弟兄们说,巡检大人不见了,需要大伙一起来找。只敢像两只没头苍蝇一般,东一圈,西一圈四下里乱转。碰到好奇心重的,还得煞有介事地解释一句:天黑,雪厚,怕契丹人藏在雪底下装死,必须防患于未然。
“二,二位大人,你们,你们不是在找巡检大人吧?”越怕什么,偏偏越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主动追上前,结结巴巴地试探。
“你,你胡说!”潘美吓得激灵灵打了个哆嗦,扭过头,果断地呵斥,“我找巡检大人干什么?他武艺那么高,又不是个小孩子了!你别信口雌黄!顺子?是你?你刚才看到巡检大人了?”
“是,是!我瞎说,我信口雌黄!”李顺儿先是被吓得连连后退,后来又听到了潘美的追问,哭丧着脸,结结巴巴地补充,“是我,是我!我,我刚才看见巡检大人,往东北方向追去了。那边,那边好像有两个敌兵,跑,跑得比谁都快。大人看到你们都在忙,就自己提着钢鞭追了下去!”
“你,你怎么不早说!”潘美又气又急,举起枪杆朝着李顺儿身上乱抽。后者根本没有勇气抵抗,双手抱住脑袋,一边躲闪,一边大声喊冤,“你,你们没,没问我啊!我,我刚才追了你们好一会儿,才追上。我,我接连问了好几次你们两个在找啥,你,你和大春哥都没搭理我!”
“那,那你也该早点知会我们!”潘美自知理亏,把长枪戳在地上,气急败坏地报怨。“天这么黑,雪这么厚,万一大人有个闪失,你,你百死莫赎!”
“怎么可能?大人武艺高强,一个打他们十个!”李顺咧了下嘴,对郑子明的身手极为推崇。“再者说了,对周边的地形,谁能比咱家大人还熟悉?方圆三百里,有哪个地方他没亲自用脚踩过点儿!”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能逼疯狗入穷巷你懂么?大人虽然武艺高强,对方却是非生即死!”潘美见他居然还敢顶嘴,抄起枪杆又要抽打。
陶大春却比他先一步恢复了冷静,用兵器架了一下,低声提醒:“别打了,这会儿你把他打死能有什么用?赶紧跟我一起去追,免得子明真的一时粗心大意,被溃兵掉头反噬!”
“你留在这儿指挥弟兄们打扫战场,我去追!”潘美顿时回过了神,感激地看了陶大春一眼,低声商量,“不能让大伙失了主心骨儿,大春哥,你留在这里坐镇。让顺子跟我一起去就行,他知道郑子明往哪方向去了!刚才顺子也说过,对手只有两个人。就算翻上一倍,子明跟我也能对付得来!”
“行!”陶大春想了想,果断点头。
敌军早已彻底崩溃,短时间被重新组织起来的可能微乎其微。只要郑子明自己不大意,零星两三个溃兵,的确在他手底下就是开胃小菜。如果再有潘美这个机灵鬼于旁边掠阵的话,基本上,郑子明就彻底没有了阴沟翻船的可能。
二人意见达成了一致后,立刻采取了行动。陶大春从李顺手里接管了整个队伍的指挥权,迅速开始收拢人马,打扫战场。潘美则跟李顺儿两个则取了短兵器和弓箭在手,以最快速度朝郑子明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天色越来越黑,四下里目光所能搜索的范围,也越来越窄。好在地上的积雪足够厚,荒山野岭又难得有人迹出现,所以根据雪野中遗留的脚印儿,潘美和李顺两个,还不至于追丢了目标。但是,想要立刻跟郑子明汇合到一起,也基本没有可能。没过小腿儿深的积雪,令二人根本提不起奔跑的速度。稍不留神,脚底打滑,就会摔个满眼金星!
跌跌撞撞,步履蹒跚,也不知道摔了多少个跟头,更不知道追了多长时间。在二人感觉到四肢已经被冻得麻木,随时都可能倒下变成一具僵尸之前,他们终于在一块凸起的巨石后,看到了郑子明孤独的身影。
蹲在巨石之后,他像被冻僵般,一动不动。微弱的星光从云彩的缝隙里洒下来,将他的面孔照出隐隐的轮廓,从侧面看去,棱角硬如刀砍斧剁。“嘘——”没等潘美和李顺儿两个嘴里发出欢呼,他已经抢先一步回过头,手指竖在嘴边,低声吩咐,“小声,他们在下面!”
“我的老天爷,可真有你的!”潘美手脚并用爬了过去,哑着嗓子低声抱怨,“叫我这一通找,要不是顺子眼睛尖,告诉了我们你的去向。今晚非得军心大乱不可!”
“怪我,怪我!我本以为也就是半柱香时间的事儿!”郑子明脸色微红,拱起手,用极低的声音赔罪。“大家伙都好吧,弟兄们今天伤亡大不大?”
“这会儿你终于想起自己是谁来了!”潘美又气又恨,瞪圆了眼睛继续小声抗议。“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大春儿哥在清理战场。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儿,连两个溃兵都收拾不了!”
“这……”郑子明被问得微微一愣,脸上瞬间涌现了一抹凄凉。但是很快,他就把这抹凄凉藏了起来,摇了摇头,用蚊蚋般的声音解释道:“不是收拾不了,而是我在考虑,该不该放他们离开。如果一个都没逃回去的话,光是损失几百兵卒,对幽州那边而言,简直无关痛痒!”
“这……?”潘美愣了愣,脸上瞬间露出了几分犹豫。今天这场战斗,对巡检司来说,无疑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然而对于辽国这头庞然大物来说,几百兵卒的失踪,根本不值得一提。即便没有战斗,每年光是稀里糊涂逃走或者死于军队内部倾轧中的辽国兵卒,全部加起来也得数以千计。更何况今天被消灭的那一营契丹人还曾经是耶律留哥的麾下,原本在辽国内部,就属于需要尽快被清洗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