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次没有动怒,但目光却如冰水,直接灌进了王峻心底。令后者立刻就打了个哆嗦,松开桌案角上的胳膊,缓缓后退,“陛下,你应该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全天下,我王峻只佩服几个人,而你……”
“我恰是其中之一,对么?”郭威将身体慢慢坐直,一股无形的霸气,从背后散发出来,像泰山般压向王峻的头顶,“秀峰兄,朕知道你对朕忠心耿耿。朕也相信,你都是为咱们这群老兄弟而谋。但是,秀峰兄,朕现在是一国之君,而你,是一国枢密使。你,我,还有王殷他们,都不再是一群拎着刀子抢饭吃的兵痞。咱们不能看谁不顺眼,就立刻拿刀剁了他。那咱们就不是什么皇帝和百官,而是一群刚刚打下了个大寨子,坐地分赃的土匪!甚至连土匪都不如,好歹,土匪还知道作战奋勇者领头功。好了,朕不想再听你提郑子明的任何事情了,除非,除非你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真的图谋不轨。”
“这,这……”王峻被压得受不出话,双拳紧握在腰间,骨节处隐隐发白。
“臣等告退。”郑仁诲怕他继续跟郭威争执下去,闹出不必要的麻烦。赶紧上前半步,躬身大喊。随即, 轻轻拉了一下王峻的衣角,带着满脸不甘的后者,快步而出。。
“呼!”看着一前一后走出的两人,郭威长长吐气。
关于郑子明,关于这个拥有旷世之才的子侄,要说他心里没有一点戒备,那肯定是瞎话。但是,郑子明军队和基业,都是在大周朝的公开允许规则之内,凭本事换回去的。整个过程中,没有得到过丝毫优待,平心而论,朝廷对其还亏欠颇多。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朝廷仅凭着“鲲鹏扑食蛟龙,蛟龙司雨”的瞎话,就对郑子明痛下杀手。恐怕所失去的就不是一镇强军,而是全天下能臣良将忠心。
要骁勇善战,还要骁勇善战得恰到好处,既能为国家打败入寇的敌军,还不能让朝廷对其本事感觉忌惮,否则,就要丢官罢职,甚至身首异处!这个度,也太难把握!即便是神仙,恐怕也无法做到!
而他郭威,却是人间帝王,麾下统领的全是凡夫俗子,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登基这十七八个月以来,郭威已经改变了许多,但是作为一个将军的基本信念却没有变化。那就是,有功就要赏,有过就得罚,赏罚必须分明。不能凭借个人喜怒,降罪于属下。否则,手中队伍就会士气大降,麾下弟兄们就会不知所措。
所以,对与沧州军在战场上的卓越表现,郭威只能为之骄傲,为之喝彩,却绝不能像王峻所挑拨的那样,因嫉生恨。更何况,当初郑子明面对辽国的反间计,干脆利落的直接交出军权,抽身而去的表现,已经让郭威明白,此人所作所为,绝不能用老一辈的常理而度之。
如果朝廷真的蛮不讲理,对其横加打压的话,郭威相信,结果可能不会是郑子明继续选择忍辱负重或者主动交出更多兵权。那个看似软弱谦卑,实则内心极为坚强骄傲的少年人,即便看在与柴荣的友情份上,不选择造反,恐怕大怒之下,也会拂袖而去。从此江南塞北,肆意逍遥。
这天下,可不只有大周一国!也不会因为大周占据了中原和汴梁,就理所应当被视为正统。还有南唐、荆楚、西蜀,甚至冒认刘邦后人的大辽。郑子明如果离开大周,无论去其中哪一家,对方恐怕都会虚位以待。退一万步讲,即便郑子明谁也不去投奔,从此泛舟海上,与常婉莹两个做了一对快活神仙。受损失的也是大周一国,其他几国君主闻讯之后,恐怕个个都会抚额相庆,进而将头扭向汴梁,满脸鄙夷!
注:关于王峻,历史上这个人就非常奇葩。极有可能是战争创伤症患者,根本无法适应太平日子。一闲下来,就怼天怼地怼空气,无所不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