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的声音不高,其他人隔得远都没听清,却没瞒过赵兴泰身后的老者。
老者定睛一看,才发现坐在那桌子上的,其实只有一个活人,另外四个都是纸人而已。
傅杳见他看了过来,知道大堂不是说话之处,遂让江掌柜给她换雅间,“我今夜待客。”
江掌柜自无二话,当即亲自领他们上了楼。
到雅间后,老者也在随后进了门。
他一进门,便打量傅杳道:“传闻之中,方士能剪纸成人,撒豆成兵,窥见阴阳,但这样的人只在古籍中存在,谁都没亲眼见过。没想到老夫今日竟然如此有幸,得见方士。”
“这些不过小道而已。赵翁,请坐。”傅杳亲自给他倒了杯酒,在递过去时,她的手指在酒杯周围掐了个诀,那酒杯没有任何变化,但旁边的大郎和三娘却都闻到了酒香。
“哦?”老者见到酒很是惊喜,他已经许久没碰过酒了。
走过了生死门的人,对于人间的味道不会再有感觉,吃什么都味同嚼蜡。但是嘴里尝不到味道,不代表心里不惦记着。
瘾是心瘾。
眼下再次嗅到久违的酒香,老者先是狠狠地嗅了一口,才小心翼翼地抿了抿,那神情,仿佛久旱逢甘霖的土地,处处透着满足“就是这个味。”
一连抿了几口,之后他才道:“我方才听你叫我赵翁,难道方士大人认识我?”
“如今我在一家道观当观主,赵翁唤我傅观主便好。”傅杳道,“至于为何认识你,这完全是因为令孙的缘故。我与令孙有一道因果。”
“原来如此。”赵翁点头,“但愿是一道好因果。”至于什么因果,他没细问。
傅杳笑笑,扯开了话题,道:“这家酒楼里,也有一道赵翁你的一道因果。”
“你是说那杨厨子?”赵翁想到从前的往事,也有些感慨,“这人我倒还有些印象。哪一年我具体忘了,就记得是那天是上元节,后厨的其他孩子都躲懒去外面看花灯表演了,就他一个一直在后院刷碗。我瞧他的手都冻肿了,恰好锅里炖着给客人的红烧肉,就装了一小碗给他吃。没想到,几十年后,我的孙子竟然会到他这来拜师学艺。这因果轮回,或许真是冥冥注定。”
“我觉得,你应该尝尝杨厨子的这道菜先。”傅杳将面前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红烧肉往老者面前一推,“或许,尝完之后,你会有新的想法。”
赵翁看到红烧肉,兴趣也颇大。他本来就是个爱吃肉的主,拿手好菜基本都是猪肉菜。
然而在品尝了第一口红烧肉后,他却神色怔住,“这个味道……”实在太熟悉了。虽然和他做出的味道还有差异,但是肉里面最本质的美味却是一样的。
此时傅杳在旁边道:“你虽然已经逝世了二十多年,但在你所不知道的地方,一直有个人默默地以另外一种方式纪念着你。这碗红烧肉,才你与他的因果。”
赵翁又默默吃了两块肉后,才缓缓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赵瑞安一生弟子上百,有天赋的也不少,但穷尽我一生,却没有教导出一位能传承我手艺的徒弟。这一直是我最大的憾事。现在想来,或许是我错了。”
杨厨子天赋是他众多弟子里最一般的那个,却能凭着一颗心学到他的精髓,那他呢,是不是在教导的时候,又忘了厨艺的本质?
“你现在都死了,对与错已经不重要了。”傅杳道,“还是把握当下的好。”
“你说的对。”赵翁长叹了口气,“我一直不肯离去,就是为了能找到一个传人。好在,我那个孙子还算争气。”
说到自家孙子,赵翁和天下所有的爷爷一样,在外人前分明想尾巴翘上天,但还是要做出一脸平淡无奇的样子,“他在厨艺上的天赋远超过我,六岁就开始厨艺训练,至今刀工已经远超绝大多数厨子。等到他将我的笔记找到之后,应该就能挑起振兴泰安酒家的担子了。”
想到赵兴泰的厨艺,这点傅杳不可否认地点头,“你们家确实祖坟冒青烟,得了根好苗子。”
“是啊。”赵翁一脸欣慰道,“只要他学成了,我也就能走的安心了。”
“哦?”傅杳端着酒杯喝了一口,“但你能坚持的了那么久吗?”
赵翁表情一僵,他看向傅杳,傅杳同样也看着他。
“这二十多年来,靠玉养着魂魄,但终究有到尽头的时候。现在玉上面已经出现了第一道裂痕,第二道裂痕应该也不远了。玉碎之日,就是你永远消失的那天。你,当真等得到?”傅杳说完,将酒杯放了下来,“时候不早了,我得回了。我会再让老板娘送酒来,你慢慢享用。”
说完,她也不再看赵翁什么表情,带着其他人离开了雅间。
傅杳离开后,不多会,江掌柜的果真送了酒来。
不过她推开见雅间酒菜都没怎么动,一时有些奇怪。不过做生意的,最忌讳好奇心过剩,她飞快留下酒坛之后,又重新关上了门。
这一夜,酒楼相安无事。
次日一早,伙计起来擦洗桌子地板,在收拾雅间时,进门见一桌子的好酒好菜一口都没动,一边嘀咕着“有钱真好”,一边捻了快肉进嘴里。
杨大厨的手艺他的知道的,不过他作为伙计,能吃到红烧肉的机会很少。今天难得有这么一大砂锅没动的,他心里已经琢磨着怎么把肉全部打包带回家。
然而,那块肉他在嘴里嚼了好一会儿后,却发现味道很不对。
嘴里的肉如同嚼纸一般,一点味道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