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片阴暗中,傅杳来到了树旁边,问他:“为什么不杀了他。”
银杏失魂落魄,问她道:“天雷真的能劈散我吗?”
“所以你还是宁愿自己灰飞烟灭,也不愿意杀了他。”又是这样的选择,傅杳已经无话可说,“读了这么久的道集,难道你现在还没注意到吗?”
银杏抬头看她。
“赵洪所著《游仙集》中的因果三论,第二论主人翁黎节度使,少年家贫,求学于松阳书院。在求学时,失手杀死同窗,师长帮忙掩埋真相。后来其金榜题名,一路高升,昔日同窗因知其旧事,皆遭打压,无缘官场。而就是这样一个手握重权之人,最后却在四十岁时,被家中厨子投毒致死。而那厨子,正是昔日他杀死的同窗父母。”傅杳道。
“黎节度使……”银杏眼里升起一丝难以置信。
“虽然事情的真相已经被扭曲,但是最后的结果却没有变。”傅杳道:“那位黎节度使,姓黎,名昭,字逢年。”
银杏一时心乱如麻,他缓缓缩成了一团,双手慢慢捂住了脸,许久后才从指缝中传来低哑地泣声,“爹,娘……”
笼在他们头顶的乌云此时才渐渐散去,阳光重新照进了大慈恩寺当中。
傅杳手一张,一滴晶莹的泪珠缓缓落到了她的掌心处。
没有去打扰银杏回首往事,傅杳消失在原地。
……
与此同时,一位风尘仆仆的来客,敲开了青松观的大门。
江掌柜见来人的穿着,虽然颜色不够鲜亮,但是布料却是上好的料子。再听来人一口字正腔圆的京话,顿时知道观主说要来的人到了。
“你是来寻傅三姑娘的吧。”江掌柜道。
其方一惊,大人只说让他查一查这个道观,看能不能找到三姑娘的下落,却没想到他这一来,三姑娘还真在。
“你说的傅三姑娘是……”他到底谨慎,不敢随意应下。
“自然是京城定国公府里的傅三姑娘。”江掌柜道,“难道你家主人不是让你来接人的?”
其方一愣,话是这么说也没错,但是……他总觉得有些顺利的过分了些。
“确实是这样没错。”不管如何,先把人找到总没错。
“那我这就去把人请出来。”江掌柜笑着,去后房扶了位一身黑色衣裙还头戴黑色帷帽的人来。
见对方裹得这样严实,其方自然心有怀疑,不过他还是态度恭敬地试探道:“小人见过三姑娘。”
“其方叔不必客气,”黑衣女子道,“你是四叔身边的老人了,我可不能折煞了你。”
听这声音,确实是三姑娘的声音不错,其方松了口气,也没问她为何会穿成这样。毕竟主子的事,不是他这个当下人能多嘴的,他只需要做好大人的吩咐就成。
找到要找的人,其方连水都没喝,带着三姑娘坐上了回京的马车。而江掌柜,也因为“三姑娘”的要求,一并跟着上了马车。
他们从里水到扬州,坐船一路北上,正好遇到顺风,竟然三天左右就见到了京城的巍峨城墙。
下船换了马车,还没走多久,马车突然陷入泥坑中,无论马儿怎么用力拉,马车就是起不来。
就在其方用力抽着马时,旁边走来一胖一瘦俩夫妻,道:“你就是把马打死了,这车轮子也不见得能出来。”
他们说着,一人抬着一边,马车车厢连同上面的人都被他们给抬了起来。等抬起马车,他们往前一推,然后拍拍手道:“行了,以后马轻点打,我看着都觉得疼。”
其方拱手道谢,继续驾着车走了。
马车里,傅杳啧了一声,“这下齐了啊。”
……
其方带着人进京时,时间已经是半下午。与此同时,定国公府上下一片张灯结彩,宾客如云,十分热闹。
三天前,殿试结束,祁霜白高中状元郎。按照约定,今日正是他和傅五娘成亲的大好日子。
傅侍郎身为女方的长辈,少不得出面待客。在他正和宾客聊得开怀时,眼睛瞥见其方回来了,他当即道了声‘失陪’悄悄离开了大厅。
他一出来,其方便在他耳边低语道:“大人,小的把三姑娘接回来了。”
这个答案大大出乎傅侍郎的预料,那一声血衣明明暗示着他这个侄女已经遭遇不测。然而其方是个谨慎的人,他肯定确定过才敢这样说。
“带我去见她。”究竟怎么回事,见到人就知道了。
“是。”
主仆二人出了定国公府,一路来到了傅侍郎的别院。一进大厅,傅侍郎就见到了一身黑衣黑帽的女子坐在椅子上,旁边一半徐妇人立在一侧。
江掌柜一见到傅侍郎,便上前福道:“见过傅大人。”
“不必多礼。”傅侍郎随口说着,目光落在椅子上的黑衣女子身上,“三娘?”
“傅大人,”江掌柜此时道,“还请屏退左右。”
傅侍郎看了身边的树属下一眼,其方立即退了出去,还顺手关上了大门。
门一关,屋内就变得昏暗起来。傅侍郎眉头微蹙,认为这妇人是在装神弄鬼,“现在已经没了外人,三娘为何还不开口说话?”
江掌柜苦笑一声,道:“大人您不必如此提防,三娘她不是不说话,而是没了舌头,说不了话。”
说着,她上前将“傅三娘”头上的帷帽取了下来。等一见到那黑布下的脸,傅侍郎瞳孔一缩,也亏得他见多识广,才没被吓到。
眼前这张脸,半张脸已经没了皮肉,眼眶是空的,嘴角裂开,宛若森罗夜叉。
“三娘?”傅侍郎其实已经差不多可以确定面前这个女子就是他的侄女,虽然容颜被毁,可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却骗不了人。
这时江掌柜又把罩在“傅三娘”身上的黑色斗篷取了下来,傅侍郎这才发现,侄女被毁的不仅仅的脸,她的两条腿也没了。裙子下方,空荡荡的。
饶是傅侍郎经历过不少风浪,但眼下三娘的遭遇,还是让他忍不住浑身发颤。
“是五娘做的对不对?”这虽然是问话,但语气已经基本是肯定。
椅子上,“傅三娘”眼角处缓缓流下一行泪来。
见到那行泪,傅侍郎鼻头一酸,他深吸了口气,用黑斗篷将她重新裹了起来,又亲自给她戴上了帷帽,抱起她把其方叫了进来,“去备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