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砚舟是踩着预备铃冲进教室的, 他坐下,连早餐都来不及吃。
“你今天怎么了?”
同桌乔泽凑过来,小声问。
“没什么, 不知怎么搞的, 差点睡过头了。”薛砚舟看了眼黑板上的课表,“今天居然有体育课,可以啊。”
“你是不是没吃早餐啊?”乔泽问。
薛砚舟:“嗯,不知道为什么, 今天不想吃肉包。”
“什么?”乔泽一脸惊讶, “不吃肉包还能吃什么?我们可是巍嵬县人啊, 不吃肉包的话,不是跟外面人一样了?”
“其实, 我在想,外面的早餐, 吃什么呢?”
乔泽:“不行不行, 你这思想太危险了,不吃李叔肉包的话, 你会变成外地人的……”
就在薛砚舟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班主任走了进来。
班主任穿着灰色裤子, 白色衬衣。今天的班主任, 比昨天的看起来严厉一点。
班主任走上讲台, 皱眉道:“早读的时间稍微推迟几分钟。我发现啊,有些同学的思想教育有些放松。刚才,我听一位同学的家长反映,那位同学今天居然没有吃早餐。”
他停顿一下, 视线在薛砚舟身上扫过:“而且, 据说他还透露出了不想吃李叔肉包的意思。我真是不明白, 在你们这个年纪,是怎么能不想吃李叔肉包的。当初我十来岁的时候,可是一天能吃十几个李叔肉包。”
又来了。
薛砚舟开始左耳进右耳出。班主任这套陈词滥调从开学第一天说到现在,翻来覆去不就是那几句。
“不吃李叔肉包的人是没有出息的,以后只能成为肉联厂搬运工,以前有个学生一天吃三十个李叔肉包,高考考了第一名,去外面卖烧烤了。”
啪!
班主任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让薛砚舟回过神来。
他皱眉继续骂道:“我是不知道那位同学怎么回事,心思根本就不在学习上,为了不让你再走弯路,我特地从一班借了一位同学过来,从今天起,你和他结成一对一的互助对子,学习生活都在一处,你看看人家全校第一名是怎么学习的。”
班主任转向门口的时候,表情变得温柔可亲起来。
“进来吧。”
门口走进来的少年,明明也穿着运动服款式的宽大外套,却能显得整个人清隽又挺拔,仿佛只在书中才会存在的美好。
乔泽小声说:“是顾远洲诶,不知道谁这么走运,能跟他当同桌啊。”
薛砚舟抬眼扫去,发现教室里不少同学都下意识挺直的背,眼中满是期待。
啧。刚刚班主任发脾气的时候,明明都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埋进胸口。现在都啥样啊。
该说不愧是全校第一,完美到不像人的顾远洲吗?还真没人能不喜欢他。
“乔泽。”班主任出声。
“到!”乔泽一个激灵,满脸兴奋地站了起来。他甚至还对薛砚舟抛来个带着歉意的眼神。
班主任:“你坐那边去。顾远洲,你坐薛砚舟旁边,麻烦你多费点心。
“会的,老师。”
“好了,开始早读。”说完这句,班主任走出教室。
第一中学的早读课,往往是学生们最认真的一堂课。因为,美好的一天,从早读时光开始。
他们需要朗诵《巍嵬县县志》,才能健康成长。
乔泽整个人都傻了,呆呆站在座位上不知所措。
直到顾远洲走过来,问了句:“这位同学,需要我帮你吗?”
“啊,不,不用麻烦了。”
乔泽把桌上的东西都收进书包,又抱起桌面上所有的东西,垂头丧气地换了座位。
顾远洲坐下,转头道:“你好,我是顾远洲,以后是你的同桌。”
薛砚舟却微微皱眉,还是觉得不太对劲。他怎么觉得,这人如此熟悉。
顾远洲是第一中学的名人,每学期开学典礼都作为优秀学生代表讲话的那种。然而,薛砚舟升起的感觉并不是对这张脸,而是这个人。
可是,他们明明从来没有说过话。
“我……”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又听顾远洲说:“我怎么觉得,我们两个认识,像认识很久的……朋友。”
是啊。
这种熟悉感,甚至让薛砚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他点了点头,只说了三个字:“嗯,你好。”
为了掩饰心里的不对劲,薛砚舟拿出县志开始朗读。
“七月十五中元节,是巍嵬县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中元节源自上古时代的信仰,在这一天,无论工作如何繁忙,一家人都会团聚在一起,吃个团圆饭。在这一天,生门大开,巍嵬县各处都充满生机……”
早读过后,是语文课。
语文老师还是昨天的语文老师,戴着黑框眼镜,拿着一个搪瓷杯走了进来。
他打开书,开始讲解《巍嵬县县志》中的古文部分。
这些古文,传承自很久以前,甚至连字体都是已经许久不用的小篆。
但是,为了让学生们充分了解本县的历史文化,第一中学的老师都坚持使用原汁原味的教材。
教学难度有些大,语文老师连着抽查了几个学生,都没一个能将上古史部分完整背诵翻译。
“顾远洲,你来。”
顾远洲站了起来,开始背诵。他的声音很好听,背诵艰涩难懂的古文时,也沁人心脾。
讲解的时候,他的语调节奏都恰到好处,甚至比语文老师还要生动。
老师很满意,点头道:“很好,坐下。”
“你们都要像顾远洲同学学习,老师也是为了你们好,不能熟练背诵理解县志的话,你们怎么在高考中考取前十名,又怎么能去外面开烧烤店,让其他人知道我们巍嵬县?”语文老师推了推眼镜,“人,是要有理想有抱负的。”
第一排不知哪个学生,轻声说了句:“我觉得,巍嵬大学也挺好的。”
他的声音其实很小,几乎是气音。只是,这位同□□气不太好,说话的时候老师刚才停顿下来。
场面,有些尴尬。
语文老师看向他,神色有些扭曲:“站起来。”
第一排的同学老老实实地站了起来,薛砚舟托着下巴,想着何必呢,乖乖准守学校规则,好好活下去不好吗?
嗯?活下去?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想。
从今天早上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对劲。
“你以为巍嵬大学不错,可是这样永远只能踏步不前……”
语文老师开始训斥第一排的倒霉蛋,薛砚舟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
他们的教室在三楼,靠近学校的围墙,从这个角度看出去,恰好能看见后山。后山的地形很奇怪,是一排又一排的小土包,整整齐齐的。
每一排的小土包旁边,都种了一棵槐树。
环境清幽,安静,是本地青年男女约会的最佳去处。据说,在后山互相表白的男女,可以长长久久,永远在一起。
嗯?那是?
薛砚舟猛地坐直身体,看着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翻墙进来。不得不说,那男生翻墙的动作利落又好看。
他向后退几步,一个助跑,在墙上连踩几步,手再一撑,整个人就如同蝴蝶般翩然落地。
又迟到。
明明在预备铃响过之后,就不允许进入学校的,只需要通知一声门卫,就可以在家舒舒服服地待一天。
毕竟,迟到之后还进入学校的学生,会遇到危险。
可谢亦明却不一样,经常迟到,却坚持要翻墙进入学校。或许,因为他的爸爸是县外人,才如此特殊。
三、二、一。
薛砚舟在心中默数三秒。
然而,谢亦明抬头看了过来,两人视线相交,仿佛是一个默契。
薛砚舟眨了眨眼睛,笑了。而谢亦明则是轻轻抿了抿唇,他脸上很少有表情,这是独属于他的笑意。
其实,谢亦明和薛砚舟从来没说过话,尽管谢亦明的位置就在薛砚舟后面。
两人平日里没有任何交流,除了在这特殊的时刻。
“你在看什么?”
薛砚舟一愣,转头,看见顾远洲站了起来。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课铃声已经响过,进入了课间休息时间。
“谢亦明,他是我的后桌。”薛砚舟随口解释一句。
顾远洲眼睛微微眯起:“哦?看来是不太遵守规则的学生。”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明语气很温和,可薛砚舟却听出了些不满的情绪。哦,对,顾远洲还是学校纪检部的部长。
以他的性格,看到的话……
薛砚舟虽然和谢亦明关系算不上太好,但好歹也看过不知多少次对方翻墙,心理上就是同一阵线。
他转头看去,却对上谢亦明略带凶狠的眼神。那个腼腆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只余下阴沉的目光。
谢亦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抬手,对薛砚舟打了个招呼,满不在乎地把书包往肩上一扔。
走了。
几分钟后,谢亦明出现在教室后门。
奇怪的是,他出现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多看一眼,仿佛有人迟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分明在第一中学,不可能存在迟到的学生。
谢亦明拉开椅子,坐下:“他是谁?”
这是一年以来,他对薛砚舟说的第一句话,或许是长时间没有开口,谢亦明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
薛砚舟微微一愣:“哦,他是我的新同桌,顾远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