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模样还是和我遇到她的那年一样美,却比那时更加柔弱文静。我俩中间隔着一条浅河,我要越过那条河去找她,她却不让我过河,所以我只能在岸边看着她。我同她说,阿扶这几年长大了,为什么她总是不回来看看。她朝我笑,说她都看得到,还对我说谢。”景王平静地述说着自己的梦境,平静到他从来不曾在梦中歇斯底里过,“平心而论,我并不值得她感谢,我甚至对你娘和你都有愧。我从前便想要同你们道歉,但没有机会,或者说,我将你娘与天下所有后宅妇人归为一种:那便是教养儿女是她们应该做的,出于身为母亲的天性,她们也应会乐在其中。可后来我忙于公务,却忘了她不仅是我的妻,她还是她自己。未嫁给我前她并非是普通后宅妇人,她是诗礼传家的贤女,是高门淑女中的典范——未遇到她时,她应该是过得很好吧,但自从嫁给我之后,一颗心便全部放在我们父女身上。她甚至至死都不埋怨过我一句,纵然在梦中也向我道谢。你娘真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她一直身子不好,我总想着等我再走稳些,等你再长大些,能将所有的事交在你手上后再回来陪她。可我疏忽于保护你们母女,致她猝然而逝,这要我如何能释怀呢?”
景王说罢又抬起脸,雾霾色的瞳仁内染上一层无措凄然。
父母有多好,没有人比萧扶光更加清楚。幼时她跟在母亲身边,盼着父亲来同他们相聚,每次他回来都会先抱起撒娇的自己,然而那双眼睛却总是越过她看向母亲。晚间父亲陪她放纸鸢,她玩得起劲儿了总会将人晾一边,再回头时看到父亲已经不见了,纱窗上却多了一抹互相依偎的亲密身影。
爱既生忧生怖,同样的,它也能滋养出一颗火热赤诚的心。
所以年少的萧扶光在面对宇文渡的追求时毫无顾虑地坦然接纳了他,因为她也想像父母那样有一个能完全属于她自己的爱人;在面对宇文渡的背叛时也能及时抽身而去,任你如何痛悔亦不回头。既非我之过,那么瞧上过别人这件事这并不会令她感到蒙羞。只要愿意付出真心,迟早会遇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爱人。
萧扶光握着父亲的手,细细同他讲述了同檀沐庭结怨的始末,始于遥远的白龙珠城,中间夹杂了无数无辜的人的性命,其中不乏有她的母亲,最后终结于檀沐庭最亲近的人的手上。
讲完之后,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
这半个时辰中景王只是静静地听着,只在她说起白龙珠城曾下过的那道觅珠令时面上闪过一丝讶然之色。
待萧扶光说罢后,他才轻轻点头:“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这个。”
萧扶光见他一副早已了然的神色,忙问:“爹爹知道当年白龙珠城的事?”
景王颔首:“我不仅知道,且我知道的恐怕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
萧扶光一想,父亲务政多年,周边大国小城自然了若指掌。只是他为何会关注这样一座海上小城呢?
景王又道:“其实这件事,与你皇祖有关。”
说罢,他便叹了口气。
不等萧扶光再追问,他忽然问了一个问题:“在你心里,你认为你皇祖是个怎样的人?”
萧扶光不知他问这个与白龙珠城有何联系,却也如实答了:“皇祖素来疼我,在我心中,他自然是我最慈爱的祖父。可是大家都说,他平庸懦弱,遇到大事便拖,就连立储都生生拖到最后…还有金爵钗,蓝梦生和阿九都说那是他赐给我的生辰礼,可是爹爹我不明白,既然他最看重您,最宠爱我,为何不早作决定呢?”
“你错了,我从很久之前便告诉过你,你的祖父并非是无能,恰恰相反,他是最精明厉害的人物。他最厉害之处,在于他有自己的‘道’。”景王道,“这一切还要从二十多年前他巡海时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