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烟向后退了两步,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紧接着忙蹲下身来帮忙,裴砚之也低着头,弯腰去捡棋子,看不见他脸上的模样。
烟烟想,小师叔好像生气了。
可小师叔为什么要生气呢?
小师叔的耳朵好红。
可是为什么会红呢?
两人沉默着捡起棋子。
山风,松声,烛火晃动,映在白墙上的影子一高一低。
过了好一阵,烟烟才听到裴砚之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将木质的盖子放到棋盒上,轻轻咳了两声,随后面色端庄道:“黎姑娘,我知你生性顽皮无拘。但眼下你既来了书院,应时刻谨记书院的规矩。”
“尊师重礼,敬长贵道。”
一字一字如珠落玉盘,掷地有声。
圆溜溜的大眼睛尽显无辜,烟烟点头郑重道:“我知道了,小师叔。”
裴砚之:“你知道什么了?”
烟烟不安地抠了抠手指:“我……我下棋再也不作弊了。”
裴砚之:……
一时又好笑又好气,见她眼眶微红,语气不由得软下来:“我刚刚是不是吓着你了?”
罢了,以她的身份,哪里轮得到他来说教。
“有一点点。”烟烟带着哭腔,却拼命摇头,“但小师叔说得对,是烟烟错了,烟烟以后都听小师叔的话。”
她越说越呜咽,伸出手臂去擦眼睛,肩膀微微颤动。
裴砚之六岁上万卷山,此后一直跟在玄蝉院长身边,除了偶尔处理外门事宜,从未与女孩子打过交道。
那些世家小姐们拿他玩闹,他从不放在心上。倒是书院长老们惊惊慌慌,生怕哪个名门世家真的成了他背后的势力,甚至不惜设下五雷禁制。
为了给自己少招惹麻烦,一直以来裴砚之自觉与他人保持着距离。
眼下见烟烟哭得伤心,他一下子真切地慌乱起来,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安慰:“黎姑娘,砚之不是这个意思,砚之……”
烟烟噗嗤一笑,张开五指,从指缝中露出晶莹的笑眸:“小师叔,我骗你的啦。你现在是不是不生我的气了?”
从前惹爹爹生气,烟烟这点把戏简直是手到擒来。
少女眼眶微红,眼角扬起得意的笑意,长长的睫毛宛如湿漉漉的蝴蝶。
晚风习习,单薄的松针不住地摇曳,终于落入山溪中,激起一圈圈涟漪。
很轻,很轻。
屋子里,烛光跳动,灯下人的耳朵似被火烤得一般滚烫。
裴砚之抬眸望了一眼窗外,忽淡淡道:“天色已晚,黎姑娘该回去了。”
烟烟靠近一步,蹲下身,眼巴巴地看着他:“那小师叔不要生气了。”
裴砚之低头,注视着她的眼睛,道:“我没有生气。”
“真的?”
“嗯,”他轻轻道,仿佛许诺一般,“裴砚之从不骗人。”
“那你笑一个,”烟烟两只手撑起自己的嘴角,示范道,“就像这样。”
“黎姑娘。”
“好吧好吧,”烟烟见他面色端庄,语气又严肃起来,赶紧道:“那我走了。”
刚迈过门槛,她又回过头来,认真道:“小师叔,夜里凉,关好窗户。”
“主人,这小鬼头是不是个麻烦?”
黑蛟与裴砚之心神相通,他敏锐地感觉到,主人从容似水的识海起了一丝波澜。
虽转瞬即逝,但这种情况以前从未有过。
它不知这丝波澜是什么,也没敢问主人。直觉是与那小鬼头有关。
它自告奋勇地提议:“需不需要我除掉她?我保证做得悄无声息,神不知鬼不觉……”
裴砚之站起身来,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捡到棋盒中,发出干脆的声音。
他冷冷道:“她是黎岛主的女儿……是曲寒霖的未婚妻,不可乱动。况且,她影响不到我们的大事……”
说着平静的目光落到桌角处,顿了顿。
在那里,刚刚的少女将提出来的棋子,摆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笑得十分灿烂。
真是个小孩子,就爱搞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裴砚之心里想着,微微摇头,默默伸出手去收拾。
手指触到棋子的那一刻,又踟蹰地缩回。
等到四更天里,月隐云中,鸟鸣声也歇了。
裴砚之披上外衣,从内室走了出来。
他盯着桌角处的几颗棋子,心想,就放在那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