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朦胧雨丝,细密水雾,弥漫于天地之间。
烟烟老老实实地坐在桌前。
裴砚之的书房明朗清静,字画有序置于卷筒中,靠墙的架子上藏书累累。桌子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黎溪石的砚屏上刻着兰、石,兰叶摇曳多姿,奇石瘦漏玲珑。
铜书卷形镇纸下整齐压着几张药方,仔细些还能闻到一股苦香。
烟烟抓着毛笔,翻开厚厚的弟子规,不知从何处下笔。她眼珠一转,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只肥虫,放在书页上,心安理得地看着肥虫的肚子由白变黑。
这是肥虫正在“吃字”,待会再把它放到宣纸上,把字“吐出来”就完成了。
烟烟为自己的机智折服,她无所事事地摆弄着镇纸,听见轻轻的翻书声,抬头望去。
裴砚之静静地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眉目清秀,白衣若雪,手中执一卷书,专注地翻阅。
烟烟狡黠一笑,低头在五个手指头分别画上简画:太阳,笑脸,雨水,哭脸,笑脸。
“小师叔。”她叫道。
裴砚之抬头看她。
瓦檐上水珠嘀嘀嗒嗒。
烟烟眨了眨眼睛:“小师叔我给你讲个故事。”
她依次伸出五根手指头:“从前有个人,在一个艳阳天出门游玩,他开心极了。没想到半路下起了雨,于是他变成了哭脸。可是又过了一会,他又笑起来了。”
“你猜这是为什么?”
裴砚之看着她手指头上糊成一团墨的画,缓缓摇了摇头。
“小师叔真笨,当然是因为下雨后出现天虹咯。”烟烟振振有词道,“五颜六色的,多好看呀。”
裴砚之放下书卷,问:“黎姑娘抄完了?”
烟烟忙点点头:“快了,快了。”
裴砚之起身,缓步走了过来。见到趴在弟子规上的肥虫,他就知道这姑娘鬼主意多。
“为月忧云,为书忧蠹,为花忧风雨。”他说道,“想必这就是神虫书蠹。”
神虫书蠹,能将书上的字一个不乱地复写到别处,听说已经绝种十几年了。
看来这最后一只,被黎岛主搜来送给爱女了。
烟烟竖起大拇指:“见多识广,不愧是小师叔。”
裴砚之轻轻一笑:“精灵古怪,果然是黎姑娘。”
“只是黎姑娘,”他将书蠹捻起,置于白纸上,看着它一点点吐出字来,“书蠹复写,是与原书完全一致。我想看到这样标准的字迹,赵管事不会不起疑吧?”
“啊!”烟烟微怔。
“难道真的要我自己写,”她又沮丧又委屈道,“可我一看到这些笔啊,墨啊,就头大。”
看着她这副痛苦不堪的模样,裴砚之哭笑不得,打趣道:“笔墨纸砚,都是先人留给我们的智慧。怎么黎姑娘见到它们,却是如临大敌?”
少女撇撇嘴,手中毛笔转个不停:“哪里有什么智慧?”
裴砚之见她坐在书桌上,左顾右盼,整个人闹腾个不停。
心下一动,想逗她一逗。于是便指着书桌上的物件,端庄道:“笔之用以月计,墨之用以岁计,砚之用以世计,笔最锐,墨次之,砚钝者也,是故钝者寿而锐者夭;笔最动,墨次之,砚静者也,是故静者寿而动者夭。”
“黎姑娘,可听明白了什么道理?”
“听明白了。”烟烟仰起头,不假思索道,“听起来砚之最好,那我最喜欢砚之。”
……
细雨下个不停,溪水清个透亮,在山间活活地流淌。
风从窗口吹进来,将架子上的书翻得哗哗作响,也将裴砚之的雪白袍袖高高扬起。
少女手攥着毛笔,鼻子上还沾着几滴墨水。
眼神里充满着天真浪漫,对自己的回答自信满满。
裴砚之一时失语,半晌才偏过头,轻叹一声道:“孺子不可教也。”
“可教,可教,”烟烟以为惹小师叔生气了,忙接话道。她为难地挠了挠头:“小师叔,可是我自己写特别难看。要不你教我写字吧?”
她仗着有书蠹在手,自小就甚少练字。黎岛主又极其宠溺她,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的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让她做。
裴砚之想到她昨日在灯笼上写的几个字,确实歪歪扭扭,不忍直视。
烟烟递过去毛笔:“小师叔,你教我写字吧,好不好?”
裴砚之顿了顿,没有回答“好”或是“不好”。他站在少女身后,弯下腰伸出手,接过毛笔,先示范了提笔的姿态。
裴砚之指着每个手指的位置,细细讲道:“按、压、钩、顶、抵,掌心自然空虚。”
他从最基础的握笔姿势讲起,到点画分析、部首拆解、起承转折,讲从“内含刚柔”到“外露筋骨”的变革,最后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地落笔。
烟烟托腮,听得新鲜。低头看小师叔的字,方正大气,气势开张。
真好看,她心想。
之前上课的时候,她好奇地看旁边人写字,都没有小师叔写的好看。
紧接着裴砚之就将毛笔递给她:“黎姑娘试一下?”
烟烟早已经跃跃欲试,她抓住笔,雄心勃勃地在纸上描写:“小师叔,我可聪明了,我告诉你,我一定一学就会。”
简直像画符。
每一笔都像颤抖的小虫。
东倒西歪,乱七八糟。
她叹了口气:“小师叔,好难啊。”
她撅了撅嘴:“小师叔,我大概是学不会了。”
裴砚之见她无精打采的失望神色,不知为何,心间一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