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商街占地辽阔,热闹非凡。日落后才开市,百丈红灯笼挂满山头,像无数锦绣花团。
商街最开始是由外门弟子创设,专用来散课后谈天休息,赌钱斗酒。
外门弟子人数众多,虽身份卑微却是大厦之基石。在书院劳作辛苦之后,总要有玩乐之地。书院长老们也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玩乐总比造反好,索性睁只眼闭只眼也就不管了。
事实证明,吃喝玩乐比读书学习发展起来可快得多。
后来商街逐渐壮大,内门弟子也融入进来。有些内门弟子的等级观念本就不强,只是在书院里碍于他人的目光与议论,不好与外门弟子交往,在商街不论身份,甚至不必报出姓名,衣着随意,打扮随意,显得自由得多。
还有些内门弟子则是为了探听情报,买卖法器。
总之,无人管理,鱼龙混杂。
站在街市入口,徐观梅没想到来的人比她想象中要多得多。
烟烟热情地拉着裴砚之衣袖的一角,把他往中间牵,向大家介绍道:“我看小师叔在书院一个人好无聊,所以软磨硬泡,带他来商街玩。”
裴砚之朝着烟烟身侧挪了挪脚步。
少女的手劲挺大,将他的衣服拉起绷得笔直。
她侃侃其谈自己是如何将小师叔骗出来的,笑起来整个肩膀都在轻颤。
裴砚之有一瞬间的恍惚。
想,她明明在无极岛上生活了十几年,交起朋友来却似乎一点也不费力,好像天生就有叫人喜欢的魔力。
徐观梅朝裴砚之行了弟子礼,裴砚之点点头。
果然很像。这姑娘和当年被煞气烧死的小女孩,眉眼间恍若一人。
只是那小女孩死时不过十岁,她没能出落成像徐观梅这样落落大方亭亭玉立的姑娘。
人人都想得到煞气,却忘了这东西有多危险。向来如此,对力量的贪念总是会盖过对危险的恐惧。
今夜答应烟烟来商街,裴砚之一来想了解徐观梅,二来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自从上次从潮汐湖里拿到魄珠之后,他很快意识到,玄蝉为了防止他拿到魄珠,一定会把魄珠放在寒冷,他不敢碰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在后山生死道里有一处。
多年前他曾来过生死道。
生死道有五条分路,进去之后为五处天地,截然不同,分别为:求不得(金道)、伤别离(木道)、怨憎会(水道)、贪嗔痴(火道)、失荣乐(土道)。
他将当年被煞气烧死的十岁小女孩,以及其他几十个孩子都葬在了木道“伤别离”,既取了与“墓道”同音之意,还因木道中草木繁盛,四季如春,最是生机盎然。
愿这些还没有长大的,连魂魄都消逝的孩子,在春天里长眠。
当时的小裴砚之怀着深深的愧疚与自责之情走出木道时,对面的水道寒气翻滚,在道口处凝结成万里冰刃,浪声呼啸,如鬼魅哭喊。
一缕寒气如刀割般,在小裴砚之的手背上划出伤口。他不敢久留,匆匆而过。
徐观梅扭头看另外一个:“那你呢?”
何满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着装,终于不用再穿书院规定的那套黄衫,虽说黄色也能显现他的贵气卓然,但是千篇一律,没有特色,不能让师姐在人群中一眼看到自己。
挑了五千八百个衣柜,和四大才子秉烛夜谈了三天三夜,何满终于确定了服装。
今夜他着一身红衫,上绣有梅花,去掉挂满全身上下累赘的玉石珠宝,再以一条金丝玉带系在腰间,显得他整个人干练又利落。
在灯光笼罩中,红得活泼,红得亮眼。
他显摆道:“师姐,我这样子好看吗?”
徐观梅只好说得更清楚些:“你怎么也在?”
“听说商街里有特别会制作风筝的人,我当然要来了解一下咯,师姐,我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嘿嘿。对了,你还没说呢,我今天好看吗?”
烟烟见师姐沉默不语,她鼓掌打破尴尬,真诚赞美:“好看,少谷主你今天特别好看。”
何满咧开嘴:“小师妹你可太有眼光了。”
烟烟也甜甜地笑了:“我们走吧。欢娱级长说他在灯影会馆等我们。”
裴砚之一头如云乌发被高高簪起,清澈水眸掩于长睫之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直到烟烟试探地又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才回过神来,温和说道:“砚之便不去了。不然繁文缛节太多,你们弟子间玩得也不尽兴。”
他说得是实话。
裴砚之作为师叔,又是外门掌教,只有烟烟才敢总没大没小地与他玩闹。
毕竟黎岛主向来傲视世俗之上,漠视礼教,天下人只有伏拜于他乖女儿的道理,哪会教烟烟什么尊师重道。
至于何满,徐观梅乃至欢娱,无论他们心中怎么看待这位病弱且深居简出的师叔,在相处中还是得做好样子,行坐礼数周到。
“我就在这街道上随意逛一逛,”裴砚之面朝烟烟,许诺道,“等你回来。”
烟烟不想勉强他,点头软声软语:“那小师叔要乖乖的哦,就像上次下山,烟烟有乖乖地等小师叔。”
裴砚之浅笑,他低下头靠近烟烟的耳朵,“下山的事情是秘密,要小声说。”
他说话时轻声细语,宛如闹市中一股静静流淌的溪流,偏偏体质虚弱,因此又带着些喘息咳嗽,像溪流中间湍急的漩涡。
烟烟莫名觉得心一乱,要被卷进漩涡里面了呀。
她想了想,拿出一只蓝色的铃铛:“小师叔,这是传音铃,我一只你一只。如果有危险,你就叫我,烟烟会马上出现在你面前。”
“黎姑娘是神仙不成?”裴砚之打趣道,“能从天而降到砚之的身边。”
“不是从天而降,”烟烟举起食指,振振有词道:“是从墙而降。”
想到她几次三番地像只小猫般,从松月庭墙头跳下,裴砚之被逗笑了。灯火跳动,落在他眼眸中亦幻亦真。下一秒,他身子一僵。
烟烟毫不客气地伸手,认真地将传音铃铛挂在裴砚之的腰间。小师叔的腰真细啊,像柳枝一般轻曼软细,随着她手的触碰,柳枝轻轻颤动。
她一边帮裴砚之系铃铛,一边事无巨细地念叨:“小师叔,你身子不好,不要走得太快,也不要走得太久,累了就找家店休息休息。”
“对了,小师叔,你要是不想被人认出来呢,就买个面具戴在脸上。”
“小师叔戴什么样的面具好看呢?要不,就黑色的吧,不会引人注意。”
烟烟歪着头看他:“小师叔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裴砚之莹润胜雪的面颊在灯笼的映照下,红得娇美,眼底些许慌乱无措,像一只迷路的小鹿,很快掩饰过去。
自从那夜之后,面对烟烟,他的内心似乎总多了一份炙热,也多了一份……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