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卫小玉才二十四岁,苏甜一定以为她是个中年妇女。
卫小玉太显老了。
也许是因为她每天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也许是因为每天都在外面日晒雨淋卖煎饼,也许是孤身一人支撑着这个家辛苦,也许……是她每天都在思念她的丈夫。
别人都说她的丈夫跑了,不要这个家了,可她却一直在坚定等待着。
与苏甜视线相对的一刹那,卫小玉如临大敌。
她当然清楚苏甜来这里是做什么的,所以,她立刻放下手上的活儿,弯腰捡起苏甜扔进来的皮球,直接扔到院子外面去,然后一把拎着三个孩子。
“走,进去。”
她躲避着苏甜,如同在躲避洪水猛兽。
“卫小玉。”苏甜叫她,她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好像苏甜叫的不是她的名字。
苏甜连忙往前喊道:“卫小玉,卫姐,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男人的消息吗?”
卫小玉脚步一顿,不可置信地缓缓回头。
她沧桑疲倦的双眼里,泛起摇摇晃晃的碎光。
“你、你说什么?你有我男人的消息?”
“是。”苏甜踮起脚,“我进去和你说?”
卫小玉缓缓摇头,走过来,隔着竹篱笆对苏甜道:“就在这里说。”
“……好。”苏甜微微错身,借竹片挡住自己与卫小玉之间的视线。
她有点不忍告诉卫小玉这么残酷的消息。
但卫小玉总归要知道的,总不可能一直活在无望的等待里。
只是苏甜不敢看那双执拗沧桑的眼睛。
才二十四岁,就好像已经经历了别人一辈子都不曾经历的悲楚。
“卫小玉,你的男人……他已经去世了。”
苏甜悲悯低落地说出这句话。
“不可能!”卫小玉忽然破音,几乎声嘶力竭地喊出这三个字。
“不可能!”
“你在骗我!”
她不知哪里爆发出的巨大力量,撕心裂肺地嘶吼,“你为了骗我搬迁,故意编出这种谎话!为什么!为什么要拿这种事来骗我!”
“我没有骗你。”苏甜尽量保持柔和语气,“卫姐,节哀顺变。”
“走!你走!我不想看见你!别来骗我!休想骗我!”卫小玉忽然疯狂起来,她拿起墙角的扫帚,挥舞着赶苏甜走。
苏甜知道这个消息对卫小玉来说是莫大的打击。
她后退两步,抬手道:“好,我先走,你慢慢冷静,别伤害自己。”
苏甜不放心地离去,时不时回过头看一眼卫小玉。
卫小玉紧紧握着扫帚,守在门边,咬着牙,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又红眼死命憋回去。
她一直在重复一句话——
“我男人没死!你们为了让我搬迁,故意骗我的,骗我的……”
三个小男孩都听到动静,跑出来奇怪地看着卫小玉。
“妈妈别哭。”
“妈妈我给你擦眼泪。”
“妈妈平常不准我们哭,说要坚强才能让爸爸回来,妈妈也要坚强。”
他们抬起懵懂稚嫩的小脸,努力伸着小手,拉住卫小玉的衣角或是接住她掉落下来的泪珠。
……
第二天,也是离拆迁时限最后的三天。
苏甜一大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提着东西,去找卫小玉。
卫小玉每天这时候,都在乐安小学门口摆摊儿卖煎饼。
这片巷弄离乐安小区的直线距离很短,但在巷子里穿来穿去的话,就要走上一二十分钟,何况推上一辆小推车,就更加费劲。
而且,卫小玉还要带着三个儿子。
幸好她的大儿子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纪,所以到了乐安小学门口,把大儿子送进学校,她的负担就少了一个。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卫小玉的二儿子明明是上幼儿园的年纪,却已经可以站在一旁帮她递包装纸,偶尔还能帮忙收零钱。
至于小儿子,那么小一团,趴在她后背上,不睡觉也只是睁着黑漆漆的大眼睛,很乖,不吵也不闹,打量着周围的世界。
苏甜在远处观察了一会儿,对卫小玉一家更加同情。
她走过去,拿出十块钱,“我买两个鸡蛋煎饼,都放火腿肠。”
卫小玉今天的眼圈很红,眼皮全是肿的,看起来哭了一整夜。
看到苏甜,她怔了怔,随后把那十块钱单独拿出来,生气地扔回苏甜面前。”苏主任,我求求你了,你能不能放过我?”
苏甜微愣,怎么都用上“放过”这样的词了。
卫小玉情绪已然快到崩溃的临界点。
她声音渐大,惹得周围家长纷纷看过来也没察觉,只哀求苏甜,“我不想搬,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不择手段?”
“……以前是说服我,现在是骗我,那以后是不是要逼我威胁我了?”卫小玉以最坏的恶意揣测着苏甜。
苏甜失笑,“卫姐,你多虑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来买两个煎饼吃而已。我还没吃早餐呢。”
卫小玉警惕地看着她,仍然因为昨天的事而耿耿于怀,气冲冲道:“不好意思,我这煎饼不适合你这们这种干部吃,我不买。”
“那好吧。”苏甜无奈地垂眸。
卫小玉又道:“你也别想骗我,别想说服我。我说了,我不会搬。”
苏甜点头,“嗯,我知道你的决心了。今天我来,不是劝你,也不是骗你。”
“……我托人把你男人的遗物拿回来了,全在这里,你好好收着吧。”
苏甜把手里的袋子往卫小玉腿边一放,转身离开。
“……”卫小玉震撼无比地掀起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