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钟严高兴。
但却有点点说不出的憋闷和难受。
他不敢细想, 也不知道怎么想。
林真就在灶房的火坑那里,把今年一年的账本都拿出来,算一算这一年总共赚了多少, 又用出去多少,前天就已经放假的顾栓子在旁边给他打下手。
看到钟严来,林真顺手把账本递给顾栓子:“严小子来了,快来坐。”
“林叔。”钟严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拱手行礼。
他是天生的读书人样貌,又满身的文气, 纵然衣袍陈旧,也叫人觉着凌凌风骨初具。
林真对他是有几分喜爱的,长辈对晚辈,对有才之人的喜爱:“好了, 来坐吧,对了,听你娘说过完年就要去府城了”
“马车找好了吗, 最好找有熟人的, 咱们这儿离府城天高路远的, 有个熟悉的人要安心得多。”林真对此时的路途实在是有点怂,动不动就一个月几个月, 交通工具还只有马车牛车,倒也有水路,但他们这边水路不算通达,用的最多的交通工具还是马车牛车。
再加上道路都是坑坑洼洼的泥巴路,长时间的旅程能把人骨头都颠散。
钟严把刚才跟林小幺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商队的人是徐有达联系的, 里面有他家里的侄儿, 要不然也不敢把钟严托付给他们。
林真一听还算可靠,点了点头:“这样咱们这些相熟的人也放心了。”
“多谢林叔挂怀,”钟严道,“这些日子您对我们家照顾颇多,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来跟您道声谢。”
“咱们这叫礼尚往来,要不是你给我写那张呈狀,我也不能那么顺利地从困境里□□,”林真瞧他又要谢自己,连忙道,“都是相熟的人,礼多就显生疏了。”
“你安心地去府城参加府试,你娘和奶奶我会照看一二的。”
钟严浑身愣了一下,这句话说到了他心底最深处。
他是陈娘子一手带大的,奶奶也疼爱他,哪怕家境那么艰难,也勒紧裤腰带送他去读书,让他有了改变人生的几分机会。
为了他,陈娘子一双手洗衣服都洗烂了,三十几岁的人看起来比五十岁的老妪还要显老,所以钟严这些日子一直放不下家里,就怕自己去府城之后家里出事。
他张了张嘴,想说这太麻烦,可终究没说出来,只再次拱手给林真行了个礼:“多谢林叔。”
天色微微染上几丝铅灰色时,钟严出了真有味小食斋,林真凑到顾栓子跟前看他算到哪儿了,拿起另一本册子盘算,随口跟顾栓子道:“严小子这人啊,以后大有所为,不过……”
“不过什么?”顾栓子麻溜地运用他教的阿拉伯数字,飞快地算着账。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他性情过于刚直守礼,喜爱者甚多,不爱者更不会少。”钟严简直就是礼仪教条下最完美的体现,把文人二字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样的人要是遇到欣赏他的上司,能够迅速脱颖而出,而要是遇到一个与之相反的人,彼此之间的裂隙会越来越大。
偏偏官场上,这份纯直是伤己的利刃。
顾栓子把算好的账在最后一页写上总数目:“没有不被伯乐发现的千里马,只有不想被伯乐发现的千里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