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没那么严重,还能拉得了弓,拿得起棱刺的军士没有再换下去,随着接连响起的几声巨响,顾凛抬起头,望向犹如蚂蚁一般踩着自己人尸体往上爬的车罗国人,知道车罗国是下了必死的决心要把离州拿下了。
城墙下面堆砌的尸体,几乎要和城墙持平,他们在用人命来消耗离州的军备。
而这些被赶上前送死的,并非车罗国真正的兵力,而是被强征来的车罗锅的百姓。
死了他们并不会心疼。
副千户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干裂的唇溢出血:“大人,咱们没有粮绝,武器却快要用尽了,我不甘心啊!”
已经有好些训练过的民兵上来帮忙,烧水的柴火都是从城中百姓的屋里拆来的,但还是不够。
一万多人马对上十万,还是太吃力了一些。
要不是有林真做的炸药,现在的情况更糟糕。
顾凛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没有喝水而沙哑,他手中棱刺用最省力的姿势,从没有甲胄护着的腋下穿入车罗国人的胸膛,眼睛里血丝遍布:“按照我们这几日的消耗来算,车罗国的人马还有四万。”
离州的军士虽然据城抵抗,但双方人数相差过大,哪怕离州这边战损不高,对比起来也很惊人。
现在能够参战的,加上民兵,有一万八千人左右。
“砰!”车罗国人逼得太近,军士再次无奈地使用同样所剩不多的炸药,暂时止住了势头。
顾凛对副千户道,“通知城中百姓,抛弃一切细软,往西城门去,城门打开之后先用炸药打开一条路,让其四散而逃。”
“大人……”
“剩下的军士,先将五十份炸药埋于通往西城门的各处,且战且退,于西城门处上马,开始马战。”
副千户牙齿咬紧,说不出遵命二字。
车罗国还有四万人马,他想不到留下来的顾凛等人能怎么赢,不赢,那就只有死。
顾凛没有回头,告诉副千户:“此令既出,无可更改,千总大人,我们离州州府见。”
“是。”副千户狠狠抱拳,带着两个人下去,立即让人通知城内的百姓,让他们立刻集结,往西城门去。
车罗国连日的进攻让城内的百姓有些心慌,心智不坚定的更是连连噩梦,听到军士们大声吼叫的声音,百姓们都迷茫又害怕地走出家门。
府衙里的林真还有鹿鹿也听到了让撤离,往西城门去的声音,林真手里的东西落在桌子上,身体比大脑更先反应过来,往门外面跑去,他想要见顾凛。
可是跑到大街上的时候他的理智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他去了只会给顾凛添乱,让顾凛分心,他应当跟着人们一起撤,让顾凛没有后顾之忧。
前来通知百姓的副千户在人群里看到了他,大跨步走过来:“林老板,大人有令,城中百姓皆撤出离州城,您快跟我们走。”
“那他呢,顾凛呢。”林真望着传来厮杀声的东城门。
副千户哽了一下,“林老板,快走吧。”
“……”林真喉咙哽得难受,像被沾了水的棉花塞着,吞不下去,喘不上气,疼得他抓着胸口,恨不得伸进胸口狠狠捏住心脏。
他艰难地,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道:“走……”
“我走……”
林真像失了魂一样,带着鹿鹿牛大等自己买来的仆人混在仓惶的人群里,城门打开之后,炸药一个接着一个地扔出去,把少于东城门的车罗国人炸得人仰马翻,军士们迎上去杀敌,百姓们四散而逃。
约莫一个时辰后,逃出州府,并不知道自己位于何处的林真听到州府方向传来的接二连三的爆炸声,整座离州城在这样的爆炸声里,只怕已经成了废墟。
林真手狠狠拽着膝盖上的布料,为了不引起可能追上来的车罗国的贼人,逃出来的人都没有引火,他们也没有带粮食,仅抓着地上还没干枯的草,塞进嘴里。
离开州府第七日,脸上糊着泥,身上衣衫多日未洗的林真跟鹿鹿他们躲在灌木林里,西边的残阳犹如一缸红色的染料,把半边天空都染红了。
突然,一匹马在一个小山丘上出现,跟林真一起逃到此处的百姓们立即揪着心,握紧手中的木棍石头。
林真死死地盯着那匹马,渐渐地,他手抖了起来。
他看到那匹马是黑色的,头高颈细,四肢修长健壮,黑色的皮毛被血凝结成一块块的。
它的背上驮着一个人,那个人趴在马背上,身体随着马儿的走动而微微晃动,似乎下一刻就要从马背上摔下来。
紧接着,又有一些马出现,马背上或是有人,或是空荡荡的……
林真像感受不到灌木上刺,猛地拨开灌木林跑出去,他跌跌撞撞地跑到最前头的那匹马旁,手颤抖地扶正马上的人的脸。
“顾凛……”
“顾凛我是林叔……”
“顾栓子!我是你的真真,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被血糊满,连眉毛睫毛上都找不到一块干净地方的俊气的脸庞动了动,眼睛睁开细细的一丝缝隙。
顾凛声音飘忽:“真真在,我就在。”
不管是来这里之前,还是之后,都没有流过眼泪的林真死死地咬着牙齿,泪水滑下脸颊。
突然,他发觉顾凛的眼睛闭上,连忙叫身后藏着的鹿鹿还有牛大,以及离州的百姓:“是顾大人他们!快过来!”
躲起来的鹿鹿牛大,以及离州的百姓一听到他说是顾凛他们,纷纷跑过来。
只一眼,他们就因为顾凛和那些尚且活着的军士的模样弄得鼻子酸涩,敏感多情的人捂着嘴克制不住难受。
只见顾凛和军士们,包括他们所骑的马,都没有一个是完好无损,甚至只受了轻伤的,顾凛他们许是拼杀到最后脱了力,撕下布条把棱刺的手柄牢牢捆在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