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烟火结束得很快,转眼间夜空便又恢复了初始的宁静。人们重新走动起来,街市又恢复了喧闹,好像刚才的烟火的尖啸声中那一场对话不过是他的一场臆想。
“对了,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闻玉冷不丁地问,“你怎么知道护心堂大火和我无关?”
南宫仰知道那天晚上曾有其他人潜入后山,因此觉得那晚的事情或许另有其人情有可原,但卫嘉玉在此之前甚至对记阁上锁的门窗来到塔顶,这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天台,有栏杆围了起来。他因为太过紧张,上楼梯的时候差点绊了一跤,好在雪信眼疾手快及时伸手扶了他一把。怀智出了纰漏,羞愧的满脸通红,低着头小声道:“弟子……弟子鲁莽。”
雪信安慰道:“无妨,我头一回跟着师兄到塔顶放灯,也是这样。”
他领着小弟子走到塔顶,从他手上接过灯,又在灯上写了心愿。将笔放回托盘的时候,看了眼身旁恭恭敬敬低头看着脚下的怀智,忽然道:“你不写吗?”
怀智受宠若惊,结结巴巴道:“弟、弟子也可以写吗?”
雪信笑了一笑:“众生平等,我的心愿与你的心愿并无分别。”
怀智登塔之前没想到自己也有资格能跟着师父在塔顶放天灯,自然没有想过什么心愿,仓促之间不知要写什么,于是只好在灯上写下“早悟佛理,大道通途”八个字。
雪信看见了,赞许道:“你年纪尚轻,能有这样的志向很是不错。”
怀智难得听到师父的夸赞,心中又是惭愧又是骄傲,不由大着胆子去看雪信手里的灯,只见他灯上写着“阖寺安康,香火不息”。这实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怀智原本以为那上面会写“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样的话,不想他只祈求无妄寺上下平安,香火鼎盛。
雪信猜出他心中所想,于是微微笑道:“我第一回跟着师兄上塔,写的就是这句话。我自幼拜入一尘法师座下,却并无什么慧根,师兄安慰我说:能够直面凡尘本心也是大智慧,能够守住一方浮屠也是大功德。自那之后二十年来,我每回上塔写的都是这个。”
怀智心念一动:“师父说的可是雪月师伯?”
雪信听他提起这个名字,唇边的笑意微微凝结了片刻,转而又露出几分落寞。他转过身从护文塔往外看,能看见大半个姑苏城,夜色中城中各处灯火通明,但站在此处却听不见一点儿人声,恍若与尘世隔开两个世界。
他恍惚回想起他第一回登塔的那个夜晚,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师兄一块站在塔顶上,但已经久远得如同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了。
夜风吹拂过他宽大的僧袍,叫他不禁一阵恍惚便松开了手中的纸灯。城中欢庆的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看见了北边夜空中升起的天灯,欢快地喊了起来,随即无妄寺山脚下各处升起了天灯,一时间无数盏灯火升空映亮天河。
怀智握着灯的手也忙一松,他的目光追随着那盏纸灯仰头望向头顶,寺中传来撞钟声,一声一声悠长浑厚,远上云霄。
不知天上的神佛可否听见,又是否会在这个灯火不熄的夜晚,随手拾起哪个凡人那微小又渺茫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