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灵竹点点头,又开口叫住了他,想问这醒酒汤是谁给她准备的,但话到嘴边又迟疑了,最后慢吞吞地问:“其他人呢?”
“闻郎君他们提前下了船,船上兄弟几个送了送他们,这会儿都还歇着呢。”
卫灵竹一愣:“怎么提前走了?”
王伯叹了口气道:“渡口那儿有人认出他了,闻郎君不想给船上添麻烦,便提前下船走了。”
卫灵竹听了没说什么,只看着手里的醒酒汤出了会儿神,又进了屋里。
船在通州停了一上午,卫灵竹带人去集市补充物资,中午一群人进了一家饭馆吃饭。刚坐下就听身后一张桌子旁几个人正议论:“听说今天早上天不亮就有一群人骑马出城,这是出了什么事?”
“闹
了半晚上了,白羽门、星驰派……好大的排场,全朝着东边云落崖的方向去了。”
“这我也听说了,好像是一男一女,也不知干了什么,能引来这么多人。”
卫家船帮里的几个弟子听见了,面面相觑,疑心他们说的是不是就是昨晚下船的闻朔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坐在桌边的女子已经没了影,几人匆忙追出去,却见她抢了饭馆外系在树旁的一匹马,就朝城外跑去。
卫灵竹骑着马一路赶到云落崖,远远就看见山下守着不少人。见她风尘仆仆地赶来,警惕地上前拦住了她:“白羽门做事,无关人等,绕道而行!”
卫灵竹满脸煞气:“让开,这山路是你们开的不成?”
那几个年轻弟子见她这反应,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有人上前一步:“你也是那姓闻的同伙?”
卫灵竹听他们说到“姓闻的”,心中一沉,这一路上她还存着几分侥幸,或许山上的不是闻朔……她一手抽出身旁的佩剑,目色沉沉:“让开,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云落崖上山风猎猎,男子站在崖边,朝脚下看了一眼,山崖下江水湍急,叫人望而生畏。卞海站在一旁:“闻大哥,我们当真要跳下去?”
闻朔老神在在:“置之死地,方能后生,事到如今,你还有别的法子?”
卞海听了咬牙道:“好,那我们什么时候跳?”
“不急,等人来了。没人瞧见你我跳下去,那这崖跳得还有什么意思。”他留意着四周的动静,不慌不忙道,“我师妹已在想必深水帮那群人也不会再追着你不放了。”
“我听你的。”卞海有些动情,“闻大哥,这一路多亏有你,我卞海承你大恩,往后当牛做马也一定报答你。你接着去哪儿,我们什么时候还能遇见?”
闻朔却笑了笑,可是笑意寂寥:“我要回师门去了,有生之年应当再不会来中原。不过我救你可不是要你报答,往后好好活着,不比什么都强?”
卞海听他这样说,忙问:“你师门在哪儿?为什么就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闻朔还来不及回答,目光忽然落在了远处的山脚下。已是黄昏,西边烧起了火一般的云霞,山脚下一群白衣弟子中间,有个红衣身影持剑冲上了山。卞海也注意到了远处的动静,不由得一愣:“那……那不是卫姑娘吗?她怎么来了?”
身旁的人没有作声,闻朔比他还要惊讶,他看着山脚下的情形,隔得太远,他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但他看得见那人挥剑拼杀的模样。十几个人围着她,都挡不住她上山的脚步,一群人拿着剑,好几个倒了下去,她还站着,咬着牙往山上冲。
闻朔想起昨晚在甲板上,她端着酒盏对他说:“将来有缘再见,你要是愿意,我会再请你上我的船。”他那时候以为那是一句场面话,可是她这么快就来兑现了承诺。他神色微动,目光复杂地望着黄昏下的那一袭红衣,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何滋味。
卫灵竹赶到山顶时,崖上已经空无一人。
她想起刚才在半路遇见下山的人,一路上再没有人拦过她,任她一个人往山上跑。
夕阳染红了对面山头最后一小块天空,夜色即将吞噬整个天幕。
女子跌跌撞撞地走到崖边,望着脚下高耸的山崖,过了许久之后脱力一般半跪在地上。
鲜血将她身上的红衣浸染得更为鲜艳,她拄剑半跪在崖边,仿佛听见耳边有风声哀鸣。就这样,她独自在崖边不知待了多久,等月亮爬上山坡,她终于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朝着山下走去。
可刚等她转过身,便听耳边有人叹息道:“还以为能得五姑娘为我哭一场,看样
子五姑娘果真是个铁石心肠。”
卫灵竹浑身一震,倏忽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崖边的草丛里慢腾腾走出一个人来,月色勾勒出他英俊的眉眼,还是那一副没个正形的样子。
卫灵竹疑心自己看见的是夜色中的亡灵。直到他走到自己跟前,抬手将她颊边的碎发梳到耳后,手指擦过她脸上沾血的皮肤,触手温热,实实在在地触碰到了她。
卫灵竹怔怔地望着他,以她的性子得知自己被骗,必定是气得不轻,闻朔疑心她一会儿就该拿剑捅了自己,连忙解释道:“我刚才可是真跳下去了,不过怕五姑娘伤心,这才又从黄泉地狱里爬了上来。”
“我伤心什么?”卫灵竹终于开口,她横他一眼,月色下眉眼盈盈,眼尾一点红意。
闻朔笑起来:“是我说错了,是我一想从今往后就见不着五姑娘,就伤心得很,于是拼着一口气又回来了。如今我是死过一回的人,已无处可去,五姑娘是个心软的,可要记着船上说过的话,不能和我食言。”
月光下,女子叫他这模样逗笑了一声,终于抬起头看着他,开口道:“你愿意……来我的船上吗?”
男子扬起唇角,像是等这句话已经等得久了:“从今往后,我都是五姑娘船上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