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什么?
凌燃当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少年眼里盛着百叶窗外透进来的光,黑得如同婴儿的眼里纯净通透的,像是能一眼看透人心。
“我们只是想要一个公道。”
不止为了他和明清元,更是为了所有买到ir次品冰刀的运动员,讨一个公道。
前世那个滑雪运动员瘫痪后绝望黯淡的眼神在凌燃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怎么可能收了ir的钱就此封口呢?
明明花了同样甚至更多的金钱,凭什么他们反而收到质量更低劣的次品,甚至因为次品的缺陷承受巨大的代价。
就凭我们是华国人?
全天下都没有这个道理。
弗雷德额角嘴角一齐抽抽。
公道?
公道能有钱重要?
年轻人就是年轻!
弗雷德扶着额,不想跟这两个一根筋的运动员打交道。
“我想我需要和你们的监护人对话,”他敲敲桌子,露出一个商务式的假笑,“你们的监护人,或者是教练。”
他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霍闻泽。
这个坐在沙发上旁听的年轻人西装革履,打从他进来就一直低着头看财经杂志没有出声,应该是这两个运动员之一的哥哥亦或者是其他亲人。
就是怎么看上去有点眼熟?
弗雷德皱了皱眉,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年轻人,可他昨晚加班加点到太晚,脑子里木木的,一时之间居然有点想不起来具体是在哪里见过。
但应该是商务场合上。
也就是说,这个年轻人应该是哪个公司的工作人员。
穿的也像是个商务人士,衣料矜贵,看上去职位不低。
那一定更能权衡利弊。
弗雷德轻而易举做出判断,笑容满面地走到沙发边,将合同递到霍闻泽面前。
“先生,你应该是这两位运动员的家人吧?他们年纪小,或许看不了那么长远,这份合同是我司能拿出的最大诚意,赔偿非常的丰厚。您要不要看看合同再做出决定?”
弗雷德特意在丰厚这个词汇上压了重音。
果然,就看见霍闻泽微微抬起头,将合同接了过去,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
看看吧,这才是成年人的思维!
金钱才是最重要的!
弗雷德忍不住得意地看了看病床那般的两个沉不住气的年轻人。
凌燃被他看的莫名其妙,明清元干脆冷笑一声。
弗雷德没看见自己预料之中的愤怒神情,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但在看着霍闻泽翻阅合同时,又立刻舒展开。
他甚至已经能想象,摆平这件事之后,自己能拿到多少奖金,说不定还会因为得到上级的赏识而升职呢!
弗雷德恭恭敬敬地站在沙发边,因为这畅想而没有一丝不耐烦。
霍闻泽姿态放松地坐着,弗雷德站着,微微前倾,这场景,这么看怎么怪异。
明清元用胳膊捣了下凌燃,“怎么感觉这人像是在跟你哥汇报工作一样。”
凌记燃还在用手机跟薛林远交流,闻言抬了抬眼,发现还真是这样。
霍闻泽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这个念头打脑海里一闪而过。
凌燃没再深想。
但他一点也不担心霍闻泽会把他们俩卖了,扫了一眼点点头,就继续跟薛林远发消息。
薛林远跟杨琼光正忙着将冰刀的事反应给体育总局,并提醒其他所有使用冰刀的项目运动员和教练,这是个大工程,要不然也不会让霍闻泽来亲自坐镇。
弗雷德等了半天,自己也觉得不对味了。
“先生,难道你对合同里写的数额不满意?”
也想狮子大开口?
弗雷德眼里流露出讥讽的神色,难道他们ir在这几个华国人眼里是待宰的肥羊?
贪得无厌!
弗雷德在心里暗暗唾弃。
霍闻泽一手拿着合同,另一只手轻轻叩击着膝盖。
他在战场上打过滚,皮肤却是霍家人天生的冷白,熨烫平整的衬衫被他匀称的骨架完美撑了起来,显得同样穿着西装的弗雷德简直像是个保险推销员。
“我的确很不满意。”
霍闻泽随手将合同丢到桌上,摘掉了那副平光金丝框的眼镜。
没有镜片的遮挡,露出的那双眼眸锐利得惊人。
“这个数字,或许还赶不上老爷子过年时给阿燃的压岁钱。”
噗嗤——明清元一下笑了出来。
一直在强调钱很多的弗雷德:伤害性很强,侮辱性很大。
明明就是很大一笔钱!
这个华国人是不是数少了数字后面的零。
他想质疑想嘲讽,可对上霍闻泽冷冰冰的视线,就鬼使神差地开不了口。
敏锐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年轻人说的都是真的,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么大一笔钱。
他们居然这么富有吗?
弗雷德舔了舔唇,“那你们想要多少?”
事情看上去比他想象中更难办。
但总得有个数,他才能跟总部申请报备。
霍闻泽看向病床的方向,弗雷德下意识跟着扭过头。
那个年纪小小,长相精致的少年若有所感地抬起头。
凌燃没想到霍闻泽会把问题抛给他。
但都抛到自己手上了,他就没有不回答的道理。
他有自己的想法。
少年慢慢开口,一字一句,“我要求ir召回所有贩卖出的次品,调查并补偿这些年来所有因为冰刀质量问题受到伤害的顾客,并公开向所有的消费者道歉。”
虽然是亡羊补牢。
但却是凌燃的最低底线。
前世那个滑雪运动员的眼神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弗雷德却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上帝啊,我听到了什么?你是在威胁ir吗?”
这怎么可能!
一旦这么做了,ir的损失何止千万,至少比合同上的数字翻了几百几千倍!他们甚至会破产的!
弗雷德喘着粗气,这些华国人比他想象中更难缠记。
小的难缠,大的更难缠。
他扫了面露一丝赞赏之意,明显站在凌燃那边的霍闻泽一眼,狼狈地将合同卷起来,拎着公文包逃走。
门砰的一声关上。
明清元乐呵呵地竖起大拇指,“一个字,够刚!”
说完就一拍大腿,“不对,这是两个字!”
凌燃看向霍闻泽,“闻泽哥,详细的调查分析报告已经出来了吗?”
ir绝不会轻易答应他们的要求,一定有一场硬仗要打,那么就要做好所有的准备。
霍闻泽终于站起身,长腿一迈,走到凌燃床前,抬起了手。
凌燃下意识就躲。
他脸都要皱起来了。
怎么一个二个都想揉他脑袋。
可床就那么大,哪有地方躲,霍闻泽个高,手臂也长,一下就将他头顶发旋里的呆毛揉了个遍。
“负责的专业人员已经在调查攥写,也有人去调查ir的上游原材料供应商,这件事应该很快就会出结果。”
明清元两眼放光。
“杨教说她已经在联系总局统计这些年冰雪项目运动员们的冰刀损坏情况。陆教也说他会发动人脉,尽量调查清楚这些年圈子里到底有多少因为ir质量问题受伤的运动员。如果快的话,这几天说不定就能出个大概结果,只不过具体的证据和分析报告可能还要等几天。”
“ir吃软怕硬以次充好,绝不能让它继续猖狂下去!”
看上去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凌燃唇角旋开一抹好看的弧度。
霍闻泽给他们俩各自倒了杯水,然后坐到了凌燃身边,“你受伤的事我暂时瞒着老爷子,等跟ir的舆论战打起来的时候,可能就瞒不住了。你挑个时间跟老爷子视频说清楚,别让他担心。”
凌燃点头答应下来。
当天晚上就跟霍老爷子打了个视频。
国内还是白天。
霍老爷子精神抖擞的,像是刚从外面散步回来,“阿燃啊,那边比赛怎么样啊?”
“对不起,爷爷,我这次只拿到了亚军。”
凌燃从来不会为自己找借口,“我还需要继续努力。”
“亚军啊?”
霍老爷子一下子就眉开眼笑,“干得漂亮!那是不是就能去参加总决赛了啊!”
他这段时间没事,一直让管家在给他科普这些个比赛,也算是有了个初步的了解。
“嗯,”凌燃点了点头,“爷爷,我会努力在总决赛上拿到冠军的。”
少年说得很认真,霍老爷子也不像那些长辈一样敷衍地夸夸夸,反而是板正了脸色。
“那可是需要付出很多努力啊,阿燃,很辛苦的。但是,你既然决定了,就放手去干!爷爷永远会支持你!”
凌燃真心实意地露出了个笑,“嗯。”
霍老爷子叹了口气,“有什么事,可以跟爷爷说,爷爷老了,很多事注意不到,你可不能嫌爷爷没用,就瞒着我这糟老头子啊!”
凌燃坐在走廊,旁边搁着的就是拐杖,触手冰凉。
“爷爷,”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受伤的始末讲给了霍老爷子听。
霍老爷子一听,火气就上来了,勉强耐着性子听完了他们的应对,沉记吟一下,“你说的这个什么ir,有可以替代它的品牌吗?”
老人家就是眼光毒辣,直接就想釜底抽薪。
凌燃也懂这个道理。
ir为什么有恃无恐,还不是仗着自己在冰雪运动里的头一份交椅。
如果华国自己就……
可这事不是说说而已,凌燃把自己的顾虑说给霍老爷子听,霍老爷子爽朗一笑,“你不如去问问闻泽,他这次去f国,本身就是带着目的去的。”
少年的眼睛亮了一下。
华国这边斗志昂扬,所有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博弈做准备。
s国,ir总部,总经理办公室。
ir总经理奥尔森自打接过分区经理的电话,眉头就一直没松过。
“法院那边还没有撤诉?”
法务总监点点头,“是的,先生,他们甚至提交了大量的补充证据。”
奥尔森十指交握,“我们的产品能确保万无一失吗?”
技术总监面露难色,“按理说,即使是第二套标准生产出来的产品,质量也算过关,一般也不会产生事故。这次实在是太过巧合,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发现。”
“先生,我是问你,销往华国的产品是否能通过我们制定的行业标准?”
技术总监脸色一松,“应该没问题。”
奥尔森冷峻的脸上扯出一个笑,“既然如此,那就让这些贪得无厌的华国人去告好了。等事情风头一过,还不是要继续购买使用来自ir的冰刀。除了我们,他们还有别的牌子可以选择吗?”
论起傲慢与自负,总经理奥尔森其实比副总经理爱德华有过之而无不及。
ir的高层匆匆结束了会议。
浑然不觉大难将至。
华国内,收集完所需资料的陆觉荣刚刚坐上了飞往f国的飞机。
他一落地,就先来了医院。
明清元就跟见到亲人一样,激动得就差两眼泪汪汪了。
陆觉荣黑着脸,一巴掌打掉他的右手,“别撒娇!”
自我感动的明清元:……
他故意抽抽鼻子,“这不是想你了吗陆教,我们都有半个月没见了!”
“就半个月没见,你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德行?”
陆觉荣的目光扫过明清元打了石膏的手和心虚藏起来的腿,痛心疾首,“小明啊,你能不能替我们这些老家伙想想?你弄成这样,我们几个的心脏都要抽过去了!”
陆觉荣的心脏抽没抽,凌燃不知道,但他体感,‘小明’这两个字一出来,明清元的脸是要抽过去了。
“陆教,你喊我明清元,清元,都成,能不喊那什么吗?”
明清元额角都在抽抽,他真的不想频繁出现在初中生的数学试卷上。
陆觉荣绷着的脸终于笑了。
明清元插科打诨这大半天,为的不就是这个效果吗,见状也笑了起来。
他看向凌燃,介绍道,“凌燃,这是陆教,国家队花滑男单教练。”
凌燃打陆觉荣一进门就认出来了。
他点点头记,“陆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