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燃在f国短暂休整几天就回了国。
他再次婉拒了赛方的表演滑邀请, 这回倒也没人奇怪为什么,因为阿洛伊斯他们也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冰迷们都很能理解甚至强烈支持。
就f国那糟糕的冰面?还表演滑?万一摔着了, 他们冰协扣扣搜搜的那点出场费都不够看伤的。
一线选手都跑完了, 能来的只有打酱油的小猫三两只,观众们根本就不买账,f国想用表演滑的余热再圈一笔的计划彻底破产。
他们的冰协上层一连心疼了好几天,总感觉自己亏大发了, 甚至开始琢磨下回办比赛要不稍微上点心, 最起码打华国买几个功率合适的正经制冰机回来。
其实凌燃倒不全是因为冰面才婉拒表演滑, 他是真的没有那个精力准备。
节目难度很高,也很耗体力,光是比赛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他升组之后回回比赛完都要停下来好好休整几天。
用明哥的话来说, 脆皮就是脆皮,血条也不够长, 还是能省就省。
趁着休整期去医院体检的功夫,凌燃还顺道看了看卢卡斯。
这位高傲直爽的m国老哥一看见他就两眼放光。
不,准确来说是看见他手里提着的饺子, 一双眼就瞪得跟铜铃一样, 眼巴巴的, 甚至还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就这么喜欢饺子吗?
凌燃眼里带上点笑。
自己祖国的食物被人喜欢,的确是件很让人开心的事。
他把饺子放到床头, 还没来得及说话, 卢卡斯的经纪人就客气疏离地替卢卡斯拒绝了这份好意。
“谢谢, 但他刚刚喝了粥, 医生说不能吃油腻的东西, 这份好意我替卢卡斯心领了。”
经纪人的话术段位很高, 拒绝的话说得也很周全凌燃和卢卡斯的面子。
如果不是卢卡斯的肚子咕噜地叫了一声的话。
凌燃忍住笑,点了下头,很是理解。
但还是替自己解释了几句,“这是我从赛方酒店里带的,他们的经验很足,外带的食物都会有特制的封口标签。”
经纪人客气地笑着点点头,然后毫不留情地提上饺子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
卢卡斯的魂儿都快跟着饺子飞走了。
他怨念满满,“你怎么不趁那个老家伙不在的时候过来,这样我就能吃上饺子了。”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且很没有道理,但凌燃却觉得对方看上去有点泫然欲泣。
至于吗,不就是盒饺子吗。
他算是深刻认识到卢卡斯对饺子的执念了。
“或许下次来华国比赛的时候,我可以请你吃其他口味的饺子。”
反正大华国地大物博,美食济济,各种口味的饺子多的是,肯定有不少卢卡斯没有尝试过的。
卢卡斯使劲咽了下口水,“这可是你说的!”
凌燃:“好。”
卢卡斯心满意足,“我听说你们华国人赢了第一的人要请其他人吃饭庆祝,你这次拿到了冠军,肯定得请我吃饭,这顿饺子算是欠着了。”
他别别扭扭的,语气酸溜溜的,但还是说出那句迟到的祝贺,“恭喜啊!”
这话其实对一向心高气傲的卢卡斯来说真的很难出口。
尤其是这阵子,卢卡斯心里不可谓是不难受的,大奖赛没拿到名次,影响的可不止是那点奖金,他的其他收入也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如果说赢的是阿洛伊斯他们,卢卡斯还能把锅都甩给f国的冰面,但赢的可是修改编排的凌燃。
不说完成修改编排的能力,光是这份勇气,他们几个就已经比不上了。
卢卡斯输得心服口服,但下巴还是高高抬起的,“世锦赛时候肯定就不会有这么糟糕的冰面了。”他也就不会因为摔倒再丢了奖牌。
下届世锦赛在s国举办,滑联总部的地盘,肯定不会像f国冰协这么敷衍。
凌燃下意识看了看他的腿,“你的伤还好吗?”
卢卡斯脸都皱起来了,狠狠地一锤床板,“都怪f国的冰!医生说我起码得养上半个月!”
凌燃顿了顿,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但他直觉卢卡斯虽然自负暴躁,却并不是听不进去话的人。
“可场上只有你一个人受伤。”
卢卡斯登时愣住,“什么意思?”
凌燃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打开了比赛当天的视频,进度条拖到卢卡斯预备起跳3a的时候。
屏幕上的青年起跳时轴心就歪了,落冰更是摔得惨不忍睹。
卢卡斯的脸都青了一下,“我就是在这个跳跃时受的伤。”
“阿洛伊斯的3a也摔了,但是他就没有受伤。”
凌燃把进度条拖到阿洛伊斯摔倒的页面,那位蓝灰眸子的青年也是一下子摔倒在冰面上。
“所以呢?”
卢卡斯有点摸不着头脑,凌燃是想说他比阿洛伊斯倒霉吗?
少年摇摇头,把视频调成慢速,飞快拖拉截图,然后点开了手机的截图相册,三两下就裁剪好图片大小。
“你看,”少年说起专业相关,连头发丝都闪着专注的光,“你的起跳冰痕和阿洛伊斯的起跳冰痕有明显的不同。”
他将属于阿洛伊斯的截图放大,“他的起跳冰痕就是一段较为圆润的细弧,也就是我们常说的 edge起跳。”
又把卢卡斯的截图拉出来,“你在起跳的时候刀刃还没有离冰就开始拧转,铲起一片冰雾,留下的冰痕也不是完整的弧线,末端是一个……三角形区域?或许可以叫做skid起跳。”
凌燃也是斟酌着词汇,尽量不戳卢卡斯的痛脚。
还未跳起就在冰上拧转刀刃,其实就是提前转体,这一点在阿克塞尔这种刃跳的起跳冰痕上表现得非常明显。
冰面是最诚实的,从来不会说谎。
刀刃滑过的痕迹,就是实打实的铁证,反倒是裁判们经常会选择性眼瞎。
凌燃总结道,“再加上f国的冰软,你比阿洛伊斯摔得更重,也有这部分原因在。”
卢卡斯倒也没生气,他自己有什么毛病,其实多多少少也清楚,就是有点苦恼,“裁判们也不会抓,而且教练们也说这样的起跳方式会更容易。”
凌燃没吭声。
裁判们现在不抓,并不代表以后不抓,不抓卢卡斯,并不代表不抓他。
不给人留下任何把柄,才是最没有后顾之忧的解决方式。
更何况,错误的起跳落冰对身体也会有一定的损伤,膝关节等部位的代偿日积月累下来,一定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但这些话卢卡斯未必能听得进去。
没准在他眼里,裁判不抓,就不是什么大事。
更何况,以卢卡斯的年纪,想改也不是那么容易改了,有些跳跃在青年时训练出了错误的肌肉记忆和心理舒适区,后续就是再怎么改,也改不掉。
像自己这样宁肯花费大半年死磕f跳的,真的很少,也就是仗着重来一回的便宜。
凌燃忍不住地想,又跟卢卡斯交谈几句才离开。
卢卡斯虽然嘴里说着难,心里却因为凌燃的话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他到底还是一名花样滑冰运动员,走上这条道路的源头还是心底的热爱,即使会为俱乐部许诺的钱财迷了眼,但发自内心的热爱却让他多多少少有点动容。
怀揣着难以言说的心思,他把凌燃的视频也调了出来,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截到对方起跳的冰痕。
凌燃平时一定没少截图研究别人的技术,要不然怎么能截得那么准。
卢卡斯漫不经心地吐槽着,然后放大了页面,两只眼就定住了。
他甚至揉了揉自己的眼。
好家伙,凌燃刚才没用自己的冰痕做对比,绝对是给他留个面子吧?
阿洛伊斯的起跳冰痕还只能说是够圆润,虽然没有明显的三角区,但都带着毛边。
凌燃的起跳冰痕在f国那种垃圾冰面上居然还能是一条细细的弧线,干净得吓人!
卢卡斯不信邪,又调头回去反反复复地看凌燃的跳跃过程,一个劲地盯着少年的冰刀看。
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不止是起跳弧线,他的落冰弧线也干净得吓人。
用刃清晰又利落,外刃起跳落冰的倾斜角差不多都快能有45°,一看就是下了苦功,把技术打磨修正到了极致。
怪不得凌燃在正式比赛里的跳跃失误率那么低。
卢卡斯陷入了沉默。
把凌燃的其他跳跃也都看了一遍。
都是如出一辙地干净和利落,甚至形成了凌燃带着个人特色的鲜明风格。
这个华国少年的技术储备跟他们几个比起来,欠缺的也就是时间了吧。
卢卡斯有点心动,又有点踌躇。
说起来可能没人相信,反反复复看凌燃这个跳跃的过程里,他心里甚至升起一股感动和震撼的心绪。
冰刀撞击冰面的那一声简直像是撞进了他心坎里。
太完美了,教科书式的标准,难怪凌燃能在升组之后一飞冲天,把他们这些老家伙都赶了下去。
呸呸呸,他才不是老家伙。
卢卡斯眼见经纪人进来,就用被子蒙住了头,用实际行动告诉对方自己拒绝交谈。
他在被子下睁着眼,忍不住地想,凌燃到底是什么品种的小魔王,这回的世锦赛真的还有戏吗?或许自己腿伤好之后也该回去重新打磨打磨技术?
卢卡斯其实觉得自己十几岁的时候能跳出来就不错了,根本就不会琢磨这些琐碎细节。
凌燃才多大,心智都未必成熟,为什么会这么苛求细节呢?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
这么一会儿功夫,凌燃已经拿到了自己的检查报告,坐上了回程的车。
卢卡斯的问题在他眼里根本就是不是问题。
艺术与美是建立在绝对的技术之上。
他想要让所有的观众都喜欢他的节目,那么一定要在方方面面都做到最好才行。
抛开这一点不提,自己想要一直赢下去,在技术分比重越来越高的时代,把每一个细节都精细到极致,才不会被裁判扣掉不该扣的分数。
更何况,正确的技术,也可以帮助自己避免不该有的伤病。
这也是他很少在训练里受过什么重伤的原因。
前世的伤病交加,很大程度的原因是一开始走了弯路。说到底,还是这一次的重来让他有了从头改正的机会。
他已经很幸运了,也一直都很感恩。
少年对着车窗上的影子扯了扯唇角。
“我们后天就回国?”
薛林远坐在副驾上头也没回,正在跟陆觉荣报备行程。
凌燃答应了一声。
但脸上的笑已经收了起来。
回国是他一直盼望的事,但这回一回国,就要见到明哥了。
想到网上沸沸扬扬的一哥之争,凌燃其实有点纠结,如果见到明哥,该说什么好?
他点亮手机屏幕,昨夜薄航紧张兮兮地把投票界面发了过来,还加了一句话,“我昨个儿看师兄看这个界面看了大半天呢。”
链接一点,就进入到投票界面。
进度条长度看起来差不多,但自己的票数明显多了一截。
或许是因为他这两年很出色的成绩?
凌燃其实对这种投票无所谓,但代入一下明清元,就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甚至有一种前世在奥运会上看着那个说看着自己比赛视频长大的米哈伊尔夺冠的感觉。
他的存在,就像是在提醒明清元他的时代已经过去,该落幕了一样。
或许自己该琢磨琢磨说辞。
凌燃一直纠结到了飞机落地,都没有想好该说些什么。
银装素裹的h市刚刚下过一场雪,路边甚至还有没被扫雪车卷走的积雪。
凌燃拉着行李箱往公寓门口走,老远就看见一群人在一楼门口人挨人。
为首的明清元正用力冲他招手。
明哥是来接自己的?
凌燃眼都亮了下。
薛林远把行李箱一接,显然很理解他们,“去玩吧,我把行李箱给你捎上去。”
凌燃快走几步,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绽开。
然后——
手里就被塞了一个绿色的塑料洗脸盆。
塑料盆?
凌燃整个人愣住。
然后就一脸茫然地被一群人搭着肩膀拖拖拉拉带了公寓楼下的露天操场。
大伙儿利落地把羽绒服的帽子往脑袋上一带,遮头盖脸的一个个跟□□一样。
明清元脸上阳光灿烂的笑都带上了一丝不怀好意。
“可算等到你小子回来了!”
“盆已经给你了,可不是我们不地道了哈!”
凌燃后背一凉,他下意识后退一步,看看围过来的人,转身就要跑。
他知道明哥要干什么了!
可其他人怎么可能让他跑呢!
所有人一拥而上,很快就开启了混战模式。
操场是白雪纷飞,大家个顶个地跑得比兔子都快,明明是面对面,愣是分不清对方谁是谁。
这时候队友也不能相信了。
“哈哈哈哈!别跑!吃我这一盆!”
“嘶嘶嘶!凉!凉!”
“薄航你摔错人了哈哈哈哈!”
一群大小伙子怪叫着,笑着,把倒霉滚到地上的人往雪堆里埋。
邢成志一个不查被薄航推倒在雪地里,还没来得及嚷嚷你们搞错了,就被一群兴奋过头的人用脚用手用盆给埋进了松软的雪堆里。
真的是绝了!
他又气又想笑,捂着脸趴在雪里闷声直笑。
“诶诶诶!你们弄错了!”
“哈哈哈哈——”
“我鞋呢我鞋呢!你们谁把我鞋踩掉了!凉死我了!”
“wc,我手机没了!”
凌燃刚才灵机一动把帽子一戴,低着头混在人群里假装友军。
可大家玩红了眼,直接就开始乱糟糟地相互攻击起来。
他极力地躲,都还被人用雪糊了好几回脸。
凉丝丝的雪,糊到脸上就让人一激灵。
但凌燃前世在h市也没少待,他很清楚,在打雪仗开始之后,绝对不能倒下!
只要倒下了,就只有敌人,没有队友,这群不讲武德的队员们会立马变身丧尸,倒下的那个人就会是丧尸里唯一的人类。
全场公敌!
谁都想上来踢一脚雪的全场公敌!
欢笑声响彻整个操场。
薛林远安置完行李出来找人呢,就看见这一幕,还没来得及乐呢,就被不知道哪个混小子劈头盖脸糊了一盆雪。
他把帽子往头上一拉,弯腰就从地上搂雪,“谁啊谁啊?可别叫我逮着你!”
一群大小伙子外加一个教练胡天胡地,嘻嘻哈哈好半天,都累得直喘白气,才吁吁地坐倒在雪地里。
明清元嘶嘶地从帽子里倒雪,“谁手那么黑呀!”
旁边人就乐,“说得跟你手不黑一样,我刚才可看见你往薄航脑袋上砸了一大盆!”
薄航怨念满满,“幸好我带了医保卡。”
“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笑。
凌燃也忍不住笑。
他倒是还好,反应速度快,躲了好几回,这会直挺挺地站着,在一群正在狼狈抖雪的人里格外显眼。
北方多雪,打雪仗跟南方那种团雪球砸不一样,一般都是直接把人往雪堆里埋。
雪仗雪仗,搁北边,那就是在雪里打仗。
凌燃也没想到大家会用这种方式来欢迎他。
不得不说,原本还有的那一丝丝尴尬在热气腾腾的雪仗欢笑声里都烟消云散。
明清元好不容易抖完了雪,呼着白气就搭上了凌燃的肩,眉开眼笑的,“走走走!吃饭去!”
就像是一切都跟往常一样。
其他队员也都在大大咧咧地笑,“冻死我了,一块去吃点热乎的暖暖。”
这算什么,一仗泯恩仇?
凌燃也笑,“好。”
原本在飞机上还萦绕在他心尖不去的那些丝丝缕缕的尴尬和别扭都随着这场别开生面的欢迎仪式彻底消失。
大家这是怕他心里不舒服。
凌燃很真切地认识到这一点。
就有点高兴,也有点感动。
他跟着队员们往食堂走,脚步轻快地像是卸下重负。
凌燃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很会社交的人,也知道自己的冷清性子其实不算讨喜,所以接受到这样的好意,真的是发自内心的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