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软件留言区的网友们还在为凌燃的出场顺序排在阿洛伊斯后面担忧不已, 连讨论的热情都下降很多。
他们悬着心,生怕自家的崽因为倒霉的出场顺序受到观众们的冷落,更怕凌燃在阿洛伊斯的世界冠军和主场优势的双重打击下被影响到了心态。
毕竟阿洛伊斯刚刚进场退场的庞大架势, 简直就是君主驾临, 万众瞩目。
这个落差太大,凌燃才十几岁, 又因为候场,不得不在边上亲眼目睹全程,怎么可能不被影响?
都怪这该死的抽签顺序!
网友们紧张地盯着屏幕。
可现场的气氛似乎并没有随着阿洛伊斯的退场而变得冷清,甚至又再度沸腾起来,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股子热闹劲儿。
怎么回事, 凌燃在国际比赛里也这么受欢迎了?
网友们都有点激动。
“我感觉凌燃还挺受欢迎?”有人弱弱地留言。
马上就有人回应。
“……你在说什么?我人在国外, 现在的国际冰雪圈里就没有不知道凌燃的好吧?
你要是不信可以翻来这边的冰雪论坛看看, 凌燃是这个赛季成年组公认的最大黑马。比赛前就有不少人开贴讨论,打赌凌燃能不能在世锦赛把阿洛伊斯拉下马,成为新的世界冠军。站凌燃的甚至都不在少数。
你们一个个的,能不能对咱们自家的运动员多点信心?”
世界冠军?
这个词一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也戳到了所有华国冰雪爱好者的心窝里。
说实在的, 他们甚至只是看着这四个字,就忍不住眼眶一红。
“我们……我们真的能出一位世界冠军吗?”
有人激动到语无伦次,发了一连串喜极而泣的表情,“我不是在做梦吧?”
华国男单的紫微星居然亮眼如斯吗?
“我好希望是真的!凌燃冲鸭!”
“世界冠军?世界冠军!世界冠军!”
留言区的网友们都被这四个字刺激得满血复活。
也没心思想什么名额不名额,顺序不顺序的了,他们现在就想看凌燃的比赛。
只是看着屏幕里鼓掌的观众, 所有人的心就都已经飞到了赛场上。
事实上, 现场的氛围比他们隔着屏幕所能感受到的还要热烈,
在凌燃滑上场的那一刻, 四周观众席瞬间就迸发出阵阵掌声和尖叫。
凌燃下意识地扫过一眼,就发现其中的东方面孔其实并不多,为他加油叫好的,居然有很多是高鼻深目的外国面孔。
自己在国外居然这么受欢迎吗?
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一只半人多高的绿柿子,
很少上社交平台,几乎每一天都沉浸在封闭式训练的少年也就讶异了一下,很快又垂下眼,专注地活动着关节,再次确认身体的轴心。
他深吸一口气,四周的喧嚣就如潮水般退去。
30x60的洁白冰面上只有他一人。
单人滑运动员从来都是孤独的,他们的对手与其说是其他人,倒不如说是他们自己。
本赛季最后一场比赛。
打磨到极致的繁星与归来。
少年在8字划痕的交汇点立定,似乎完全没有受到上一位上场的选手的影响。
他已经进入到比赛时的状态。
全身心地沉浸其中。
甚至有点想不起来上一位上场的选手是谁。
冲着场外点了下头,凌燃扬起右手轻轻搭肩,只这一个动作,眼里自带的明亮光芒都变得沉静收敛。
在钢琴的第一个音响起的瞬间,以一个轻缓的规尺步滑了出去。
银色刃齿唰的一声掠过冰面,溅起细碎白晶。
少年的神情平静又波澜不惊。
这是他在冰上和脑海里早已滑过千百次的节目。
其他人或许还在留意着技术动作有可能出现的失误,但凌燃唯一在乎的,则是自己能否将这套情感与技术臻至巅峰的节目,在最后一次展现的赛场上绽放到极致。
只有最完美的节目,才不会辜负他埋头在枯燥重复训练里的努力和汗水。
少年迎着风,舒展着双臂,虚拢着的手腕翻转间,连指尖绷紧放松的力度都恰到好处。
乌黑眸子的光彩跟随音乐的流淌,飘远又收近,被这视线拂过的前排观众们心里酥酥麻麻的,就像是丢了魂。
凌燃是在看他们吗?
是在看他们吧!
每一个被少年眼风扫过的观众都情不自禁地绷住呼吸。他们已经完全被勾走了魂,只能随着钢琴圆润的韵律心神跌宕。
流畅的乐声里,少年的动作也如行云流水。
灵动的步法之下,刃齿刮擦冰面的唰唰声,就像是在附和乐声的每个节拍。
白色的冰痕在蜿蜒。
他的动作收敛又柔和。
右手轻轻一拂,纤细修长的身姿在冰上单足捻转,窄瘦的腰身绷成直线,在足下的冰花托举下,整个人从肩膀到指尖,都带着向上的发力。
身上的考斯腾轻薄柔软,是水晶般纯净的天蓝,银色的碎钻组成的银河萦绕在周身,随着抬手挥放的动作粼粼如星子。
领口重新做了宽松压低的设计,如玉的锁骨隐约能看见轮廓,还露出了那颗圆滚滚,绿油油,已经成为凌燃个人标志的翡翠柿子。
悦耳的钢琴声在所有人耳边萦绕。
少年点冰小跳,双手随着节拍轻轻落下,目光不偏不倚与某位裁判对视,又轻轻收回。
很细腻的肢体语言,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这场乐曲的主人公很孤独,却并不落寞。
他的孤独是在夏日午后的阳光里静静数着手指的倒影,贫瘠,荒芜,却没有深沉的灰调,就像是平静的湖面泛起的几缕不痛不痒的毂纹。
这种静默的孤独,反而带给不少人似曾相识之感。
“凌燃是不是修改过编排?”之前看过比赛的观众们交头接耳,有点意外,“感觉跟之前的节目不太一样啊。”
之前的繁星很缠绵,也很动人,甫一开始,就将观众们的心拉入了忧伤的故事里。
让他们得以站在上帝的视角,高高在上地俯视敲钟少年的一切,同情亦或是怜悯,从而生出无数感叹。
而现在的繁星,更像是丝丝缕缕地将感同身受的孤独传达给他们每一个人。
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没有一个人能完全理解另一个人。
再乐观开朗的人,也会在某一个突如其来的瞬间觉得孤独。
而凌燃显然将这种不期而遇的孤独展现到了极致。
哀而不伤的情绪,心底某块深藏的柔软都会被触动。
“一定是改编排了吧?”留言区有网友言之凿凿。
其他网友也附和地议论纷纷,“音乐没变,但感觉气氛完全不一样了,我觉得应该是改了。”
“啊啊啊,凌燃这么虎的吗,都世锦赛了还改编排?”
“安了安了,你看凌燃有一点紧张的样子吗?他肯定是很确定自己能把握住新编排,才会在世锦赛上拿出来。”
“我也这么觉得,他在总决赛上都敢对自由滑大改特改,现在只是改改短节目,小菜一碟啦。”
“……其实我都习惯了,追凌燃的比赛这么久,他简直就是不改编排不罢休的修改狂魔,每次看比赛都有新惊喜。”
不少网友都对自家选手有着迷之自信。
没办法,这自信也是凌燃给他们的。
谁家选手日常改编排,还回回都能滑下来啊?
可不就是他们家凌燃吗!
网友们甚至在眼睛挪不开的同时,飞快地在评论区历数少年从前的大胆修改。
越说越惊心,越数越自信。
好家伙,不盘点他们都不知道,凌燃真的就那么大胆,从他在国际比赛上露面开始,就没有几回是不改编排的。
别的选手辛辛苦苦一个赛季,甚至好几个赛季都用一套节目,到现在可能还不能。
他们家凌燃是的,我又改了,我还真能滑完。
这真是人比人,要气死人。
但网友们都快要乐死了。
“怪不得那么多人站相信凌燃能打败阿洛伊斯,即使之前的f国真的有不少意外成分在里面,但凌燃也是真的有实力。”
这条评论的点赞数瞬间就飙升到了三位数。
不少非专业只是爱好者的网友们已经断定少年修改了短节目的编排。
但反复将凌燃本赛季的两个节目刷过无数遍的阿洛伊斯却很笃定,“凌燃没有改编排。”
卢卡斯仔细辨别着,却有点懵。
“舞蹈动作我记不清了,但步法应该大体没变吧?等会看看他的三组跳跃不就行了?”
西里尔噗嗤一下笑出来,打小就被长辈带去欣赏各种舞剧的绿眼小少爷眼光毒辣。
“舞蹈动作应该没有改,但是,”他斟酌着言辞,“力量,弧度,发力的方式有了细微的不同。”
西里尔指着屏幕上的少年,“莫霍克,大一字,夏塞步,乔克塔……步法很满也很连贯,但你们仔细看,凌的上半身绷得很紧,基本上没有很大的重心移动。
他用看似柔软实则强硬的动作,将自己的情绪都收敛起来,我们看的时候可能反应不过来,但大脑会下意识地接收到这种信号。”
阿洛伊斯接过话头,很是感慨,“细微的调整,带来完全不一样的观感,凌在艺术上的天赋很高。”
蓝灰的眼眸满是赞赏,阿洛伊斯显然没有想到,短短两个来月,凌燃居然还能将自己本就完美无瑕的节目拔到一个新的高度。
只不过他有些不解。
凌是对繁星还不满意吗?
这明明已经是拿到过三次冠军,从未出错过的短节目,全世界的花滑运动员都会一遍遍观看的,堪称教科书式的范本。
为什么还会不满意?
还是说,凌一直在挑战自我?
阿洛伊斯盯着屏幕,眼神热切,“凌总是在追求完美,他也确实拥有这种能力。”
喜欢用强烈的感情冲突包装节目的安德烈默了会儿,也点了点头。
卢卡斯听得晕乎,他是专攻技术的力量型选手,本身也不够感性,唯一的感觉就是确实跟以前看的很不一样。
他屏住呼吸等着看凌燃的跳跃。
屏幕上,少年已经踩着银白的冰刀,如风一般向后滑去,转身瞬间,膝盖一弯,就点冰跳了起来。
还是那个上半身收紧,双腿大开大合的4t。
卢卡斯点点头,“还是4t,应该没有修改编排。”
西里尔轻笑了一声,不想搭理这个只长个头,沉迷饺子的傻大个。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跟专业人士一样看出凌燃的变动在哪里,大多数观众只是想来追求一场视觉上的盛宴。
冰上的身影显然能够满足他们。
很舒缓的音乐,按理说会让人昏昏欲睡,但少年的编排疏密有致,加满的步法不仅不混乱,还很有节奏感。
内外刃的交替使用,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飘浮在冰面上飞行。
随着小提琴的加入,弓弦碰撞的热烈,少年向前跳永不回头的3a,与放在节目后半程耗尽体力也要博取11系数加分的4s+3t的连跳,径直将整个节目带入了让人心脏不自觉加快的高潮。
落寞孤独的影子爬上了高楼。
坚定又乐观地寻觅可能的出路。
即使身在逆境,早已习惯,也从不放弃寻找希望的可能。
少年奋不顾身地点冰跃起,长腿高抬着跃进旋转。
其实凌燃也跟时灵珊女士提起过想要修改繁星的编排。
时女士没有很快答应,反而在沉吟很久之后,给他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繁星的编排在我看来已经足够完美,或许你可以试试从情感的表达上找到新的出路。”
“同样的动作,不同的舞者会诠释出全新的意蕴,观众们也会有不同的解读。”
时女士显然还是个文学爱好者,她举了个例子。
“节目的表达,未必要有固定的倾向,那些在文学史上留下名字的伟大作品,往往都存在争议,就像莎士比亚说的那样,一千个人心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凌燃,或许你可以试试在繁星将外放的情感再收敛一点。”
这几句话曾经困扰过凌燃很长时间。
他很擅长在节目中传达情感,繁星已经是他最含蓄的作品。还要再收敛,应该怎么收敛?难道要面无表情地面对所有的观众,机械地支配肢体,让他们去绞尽脑汁去揣测吗?
那时的凌燃想不明白。
但现在,在冰上滑行的少年显然已经找到了理想中新的出路。
冰面很大,观众席很远,后排的观众其实根本看不清凌燃的脸。
他们只能看见冰上蓝衣的少年脊背挺直地滑行,即使只能狼狈地躲进小巷,与幻梦中的朋友共舞,但在旋转时还会扬起虔诚的脸颊,痴痴地仰望天际。
少年旋转的速度很快,也很稳。
他像是要将那些对自由的渴望,对外界的热切,都融入到冰刀一圈又一圈的刮擦声里。
白色的圆痕不断浮现在冰面。
被眼界与无知束缚的少年尽情与繁星共舞。
无关其他,无关未来,无关解脱。
他只是在追逐自己渴望的一切。
这是一场源自人性的不屈,与他被灌输的一切安分守己理念完全相悖的盛大叛逃。
钢琴与小提琴,击弦与擦弦的乐器完美相融。
弓弦碰撞,琴键跳脱。
音乐起伏声里,少年带着满足的笑容,从旋转中脱离。
他用从书上看到的,努力才能做出来的颇为不伦不类,却已经极力效仿的谢幕礼节向所有观众致意。
敲钟少年完成了自己的表演。
凌燃终于从节目中醒来。
原本一脸害羞激动神色的少年顿了顿,唇角上扬,露出一个属于凌燃自己的,明亮又灿烂的笑容。
潮水般的掌声和喝彩声就从四面八方涌来,昭示着观众们对这场节目的喜欢和热爱。
无数绿柿子和熊猫被抛到了冰面上。
“厉害了!”有趁着比赛间歇,过来给凌燃加油的滑雪队队员们已经看呆了。
“我觉得三个奥运名额对凌燃来说,也不难吧?”
“我以前没看过花滑都觉得凌燃比他们其他人滑得都好,就这么说呢,特别流畅,也特别能打动人,我现在还有点缓不过来神。这些动作和音乐什么的,都是特意设计好的吗?”
外行的滑雪队队员们议论纷纷。
如果凌燃在这里,说不定就要回他们一句——不是。
编排是要考虑动作和情感,音乐的配合,但刻意为之,反而会让整个节目变得匠气生硬。
很多时候,突如其来的情感与灵感,反而会成就经典。
譬如凌燃今天的短节目,就是他偶然生出的想法。
谁说敲钟的少年一定就是麻木卑微的,他也许生来就有一身傲骨。被束缚的身体只能让他接触不到外面的世界,脑海中空空如也,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击倒,让他颓然认命。
深夜里爬上钟楼的举动就是他试图打破枷锁的证据。
一场幻梦,也未必就是结局,也许反而是梦想盛放的开端。
他已经生出了向往,终有一日就会逃出名为修道院的囚牢。
基于这样的理解,凌燃没有如从前一样,将动作演绎得缠绵又忧伤,反而是带着莫名的,雀跃的心情,挺直脊骨,将原本外放的情绪都收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