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们在座位上焦急等候。
凌燃则是在后台专注热身。
简单小跑活动开筋骨之后, 他弯腰双手撑地,膝盖弯成直角往上,一下一下有节拍地抬起再放下。来回几趟伸展开之后, 就切换成单手撑地姿势,再度重复刚才的动作。
但这一次单腿上抬的同时,他的同侧或异侧手臂也开始向身前用力伸展。
很好看的姿势。
腰线绷得紧紧的,长腿和长臂带着芭蕾舞般的延伸感, 整个人像振翅高飞的鸟儿一样在天际舒展开。
显然是取材自瑜伽的动作,一看就很吃力,也很考验柔韧度和核心力量。
周围其他热身的运动员时不时就投来或好奇或热切的目光。
他们都很想认识这位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世界冠军,但看着凌燃心无旁骛的冷淡神情,就莫名生出一种敬畏。
总感觉贸然上前打断对方训练的话,凌一定会生气吧?
还是算了算了。
听说凌的脾气很好,比赛完去跟他要个合照签名应该不是问题。
许多羡慕钦佩仰慕的目光黏在少年身上。
凌燃无人打扰, 全身心都在自己身体每一处传来的反馈里, 脑海中还在一刻不停地复盘接下来要上场的节目。
所以也就完全没注意到, 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墙边亮着红色指示灯的摄像头完完整整地传递到屏幕后的观众眼前。
r国冰协吸取上次收视率下滑的教训, 连夜在后台加装了几个摄像位。好在凌燃没有上场前将他的分屏放置在屏幕的左下角,以免观众流失。
于是,一群看直播的观众们都要瞅瞎了眼。
“这个分镜也太小了吧,我决定拿出我129寸的平板pro!”
“羡慕,我上班摸鱼, 只能用手机,现在只能勉强看见凌燃在做瑜伽。不过他的姿势可真好看!”
“这么快的速度, 总感觉叫瑜伽有点违和哈哈哈, 他是着急一会赶紧去上场吗?”
大伙笑嘻嘻地看, 偶尔也会有人呲溜呲溜,“好腰!好腿!”
这样和谐的气氛,在一个拎着医药箱的人站到凌燃面前后,突然就咯噔一下。
追凌燃的粉丝很快认出来,“这人不是凌燃的随行医生吗,怎么突然过来了,燃神身上有伤吗!”
“应该没有吧,昨天短节目还好好的,燃神的状态很好,短节目直接就了。”
但这样的笃定语气,在队医半蹲下身,伸手往上拉凌燃的裤腿时就绷不住了。
“怎么回事?”
“真的受伤了?!”
大伙担忧得不行,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队医拿着冰袋一样的东西往凌燃的脚踝和膝盖上敷。
也有人理性发言,“运动员身上有伤很正常吧,他们一直在挑战人体的极限,本身就容易受伤。即使是钢铁的机器,总是超功率运转也会提前磨损。”
“我其实一直都很担心燃神,他发育关长高这么多,居然还能稳住状态,背后付出的血汗可想而知。他才十七岁啊!”
“心疼心疼!”
“祈祷做法!我愿用我身上二十斤肉换燃神安然无恙!”
弹幕里一片哀嚎。
后台里,苏医生拿着冰袋替凌燃冷敷,眉毛都拧了起来。
“现在瞧着的确没什么问题,具体情况我建议等比赛完,回国再做个专业检查。目前最合理的推测,还是因为冰面太硬,冲击力太强,再加上你本身就有的生长痛,所以才会突然疼得这么厉害。”
薛林远抱着背包也蹲了过来,额头上急得都是汗,“现在还疼不疼啊?”
凌燃摇摇头,“也不是很疼,今天早上起来之后就好多了。”
苏医生毫不留情地点点少年的眼下,“可你昨天晚上疼得都没睡好吧?”
薛林远一拍大腿,又气又急,“可不呢!我半夜起来上个卫生间,就看着这小兔崽子半睡半醒的,疼得冷汗直冒。要不然也不能大半夜还去敲你的门!”
苏医生叹了口气,看着凌燃,“赛程太紧了,早知道六月份选站的时候就把分站赛错开,这样也不至于一直都在比赛状态。”
少年却不赞成,他的理由也很充足。
“就是因为赛程紧,才要把分站赛放在一起。”
这样,等他结束分站赛之后,还能有充足的余裕可以对节目再次进行调整。
只有拿到赛场上实践过,才能发觉到自己到底还存在怎样的不足,也才能在下一次比赛时带来改进后更出彩的节目。
凌燃很清楚这一点,而他的心思,队里的其他人也都明白。
苏医生叹了口气,也没反驳。
但他作为医生,还是觉得分开更好。
平时的训练是辛苦,但跳跃与跳跃之间都会刻意留下充足的缓冲时间。
可一旦进入比赛状态,短节目自由滑都是短短几分钟完成数个高冲击力的跳跃,对身体的伤害可想而知。再加上换了不同的环境,比赛的紧张感和压力,生理心理各种因素加起来,对身体来说是很大的负担。
这种负担即使是身体健康的运动员都很难承受,更何况是刚刚结束发育,还没有完全磨合适应的凌燃呢。
苏医生看看少年额头上的汗,试探道,“我给你拿片止痛药?”
凌燃用卫生纸把隐隐作痛的膝盖和脚踝沾上的水珠擦掉,闻言就顿了顿。
薛林远也在旁边犹豫,“要不,咱们来一片?”
秦安山却冷着脸,“止痛药会影响神经的敏感度。”
薛林远眉头一皱,“你又不是没看见凌燃昨天晚上疼的那样,这会是不疼了,谁知道一会上场跳跃之后会不会疼。”
自由滑可是有七组跳跃。
秦安山抿抿唇,把选择权交还给了少年,“凌燃,你说呢?”
薛林远登时就头大。
这种熟悉的场景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果然,少年很快就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摇了摇头,“不吃,现在不怎么疼。”
凌燃的话音一落,秦安山就眼里浮现几分笑意。
薛林远却没有笑。
他早知道就会是这么个结果,也能接受,但心里还是不怎么好过,甚至忍不住嘀咕了句自己其实都不太认同的话。
“就算是吃止痛药,你也能拿第一。”
毕竟r国站根本就没一个能打的。
他见凌燃动了动唇,像是想要解释什么,立马就摆摆手,“懂懂懂,我都懂,不就是想发挥得更完美吗,我就是说说,也没想拦着你。”
凌燃当然知道薛教不会拦着自己,但闻言还是露出了个笑。
少年眉眼弯弯的,看起来鲜活又明亮。
薛林远本来心里难受着,都被这个笑治愈了一下。
他刚才就是故意忽略了凌燃想追求完美的节目的执念。
没办法,昨天晚上凌燃的情况真是吓死他了,还以为宝贝徒弟出了什么事。要不是后半夜霍闻泽紧急动用人脉,把凌燃送到附近医院检查了一通确认是真的没事,他都要愁死了。
但凌燃确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短暂被笑容晃了下眼,薛林远坐在旁边,掏出了下载好猫和老鼠的平板,“看吗?”
看看动画片,说不定能缓缓疼。
凌燃无奈笑笑,“好。”
他是真的确定自己没什么事,那阵子疼顶多就是有点余韵,更像是过度练习之后的疲劳状态。
怎么薛教一副自己腿断了也要上场的模样。
自己是很敏感,也很怕疼,但吃止痛药会影响肢体的协调度,非必要情况,他是绝不会吃止痛药亦或者是打封闭的。
不止是伤身体,还会影响节目发挥。
可能后者的优先级还要再高一点。
后台里的团队意见达成一致。
弹幕里,观众们也短暂地松了口气。
“两个教练都不着急,燃神应该没事吧?”
“肯定没事!真有事,薛教练肯定就急坏了。他特别七情上脸,每回凌燃比赛的时候镜头切到他身上,我都要被他的紧张表情笑死。尤其是镜头再切回到凌燃身上,看到凌燃游刃有余地继续比赛,他的教练紧张得快要昏过去,这对比可太强烈了。”
“哈哈哈,我也觉得。相比之下,秦教练可太淡定了,我觉得凌燃更像秦教练一点,一样的处变不惊。”
“?不要对凌燃有什么误解好吗,你们难道都没用过燃神的表情包吗!他一看就是薛教带出来的好不好。燃神也很七情上脸的,只不过表情没薛教那么夸张,表情管理做得特别好而已。”
“说起来表情包,燃神这个赛季是不是还没有出新的表情包,他现在五官更立体,整个人更帅了,完全值得一次表情包大更新。”
“好像是,等自由滑比赛完我就去,燃神这个赛季我截了好多屏,每一张都值得一个表情包或者屏保!”
弹幕里嘻嘻哈哈,一直到凌燃上场,才终于紧张起来。
“终于到燃神了!”
“期待期待,期待新编排!”
比赛现场,凌燃一出现在冰场入口,哪怕上一位选手还没有退场,所有的观众就已经不受控制地投来目光。
因为真的是太显眼了。
入口边只站了几个等待捡拾鲜花和礼物的冰童,还有几位其他选手的教练。
冰童就不用说了,年纪小,个子都矮。
其他选手的教练大多也是从前的花滑运动员,个子普遍也都不太高。
所以身高接近180的凌燃是真的很显眼,鹤立鸡群似的显眼。
凌燃的气质本身就好,从前一米七出头的时候站在人群里就能被一眼认出来,现在有了身高和冰刀的加持,只需往场边那么一站,所有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看他。
单单一句气势十足都不足以形容了。
简直就是个会夺取所有人视线的发光体。
没有一个人能将视线从凌燃身上挪开。
清俊精致,修长挺拔的少年就像是上帝最完美的造物,亦或者是一枚闪闪发光的钻石,天生就该站在聚光灯下,折射出最耀眼的光芒。
就连刚刚比赛失误,正泫然欲泣地滑下场的运动员都眼前一亮,磕磕绊绊地用通用语试图搭话,“凌,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的节目,一会可以跟你合个影吗?”
很陌生的面孔,颧骨高嘴唇厚,有点东南亚的特色,满眼都是孺慕。
凌燃客气地点了下头,“等我比赛完。”
对方就像是收到了什么莫大的鼓舞,脸色一下涨红,“我等你!多久都等!”
这话听起来好像有点奇怪。
凌燃眨了下眼,也没放在心上,等广播一叫到他的名字,就在观众们的欢呼声里,长腿交叠一下,压步滑了出去。
要到合照承诺的运动员已经乐坏了,套好冰刀套就开始用母语跟教练炫耀,“凌答应跟我合照了哦!”
教练不忍心打击他,措辞很委婉,“凌比赛之后可能就要去参加记者会了,你刚刚的表现不太好,可能不会跟他一起去。”
比赛失误的运动员立马就焉了下来。
但他还是倔强坚持道,“我听说凌为人很好,应该不会食言。”
教练没吭声,心里想的却是,凌燃都已经是世界冠军了,他家这傻徒弟在世锦赛能进自由滑都得靠运气。咖位差得太多,人家真的会记得这么件小事吗?
说客气话的吧。
但腹诽归腹诽,他还是把自家徒弟按在了场边,“好不容易有几回看凌的现场,我们就在这看。”
肤色微黑的运动员立马安静下来,黑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场里正在滑行的少年。
不少原本正在后台休息的运动员也都聚拢过来,在冰场挡板边排排趴好。
废话,这可是凌的现场,他们平时想看都看不着呢,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可得好好看看清楚,要是能学到点什么就更好了。
不少运动员都抱持着这种心思,一个个眼神亮晶晶的。
凌燃热身时就对上了这一排溜跟小学生似的好学目光。
他也没太在意。
早在升组拿到一个又一个的冠军时,他就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其他所有运动员的关注。就像是自己在青年组寂寂无名时,每一次比赛都会观察所有的对手一样。
这是运动员渴望进步的天性。
他们仰望强者,总盼望着能从强者身上学到什么。
所以作为目光焦点的自己也一定要表现得更好才行。
凌燃深吸一口气,在冰场中央站定,微微扬起下颌。
观众们也都意识到了节目即将开始,如潮水般的掌声顿时如潮水般散去,不少人屏住了呼吸,开始期待接下来的这场视觉盛宴。
是的,视觉盛宴。
冰上的少年光是站在那里不动,倒映在所有人眼底的就是一副很美的画。
修身考斯腾勾勒出挺拔身躯的每一处流畅的线条,直的肩,细的腰,长的腿,比例完美的惊人。
颜色是清冷的冰蓝色,很挑人的颜色,也只有凌燃这样的冷白皮才能hold住。除去星辰般闪烁的碎钻,冰蓝的布料上还带着细碎的冰纹。
这本就是一件以冰雪为主题的考斯腾。
穿上这件考斯腾的少年简直像是被冰雪簇拥而生的精灵。
不,或许说成是神明更为合适。
精灵只是冰雪的宠儿,而神明才掌控整片冰面的主宰。
个子高挑的少年挺拔地立在那里,眉眼沉静,光是周身气势就足以让人望而却步。
极冷极清的气势,就像是从骨子里透出的王者威严。
而拿到过世锦赛冠军的凌燃其实已经得到了世界冠军的称号。
他本就是冰面上新生的王者。
他有这个高傲的资本。
见少年抬眼扫过他们,然后冲着场外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节目。
观众席上的不少人都情不自禁地捂了下心口。
他们生出了一种错觉。
明明少年此时站在冰面上,是整个场馆海拔最低的位置,坐在高处观众席上的所有人却油然而生出一种,自己终于被站在云端上的神明投来一顾的惊喜感。
开场的亮相就惊艳到不少人。
现场的观众就自不必说了,屏幕后的观众们都已经乐疯。
“新赛季的每一次比赛都有一种燃神真的长大了的感觉。”
“太美了,随随便便一截就能当屏保。”
“不说别的,花滑圈里,一个颜值能打过凌燃的都没有!”
“你说的对!”
“臣也附议!”
弹幕纷纷扬扬地飘过。
冰面上,凌燃在音乐响起的瞬间就滑了出去。
依旧是一个左后的结环步。
刀刃滑过略硬冰面的一瞬间,细微的卡冰声就通过骨传导,早一步传入了凌燃的脑海中。
还是有点硬。
膝盖和脚踝适时传来细密轻微的疼痛感。
他忍不住分了下神,可下一秒就强行将思绪拉回到正在表演的节目中。
这又不是他第一次带伤上场。
少年若无其事地接上一个右后内刃的转三步,高举过头顶的双手在半空中交握一瞬,冰面上就留下两条相切的半圆弧线。
很美的转体动作,轻灵又明快,寓意着春天的到来。
节目的开头还是舒缓的乐符。
凌燃沉下心,任由千锤百炼的肌肉记忆带着自己在冰上滑行,同时在脑海中仔细地检查着自己的每一个动作。
从手臂抬起落下的弧度,到抬眼的时机。
凌燃从不觉得花滑只是下半身的运动,只需要滑行亦或是跳跃就足够。
这是需要表演者投入自身与情感的完整舞蹈。在冰上表演的舞者,每一次呼吸都应该与音乐共舞,每一次眨眼都要卡在最适当的时机。
少年绷紧心神,用最高的标准要求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