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斯难得文艺一回。
明清元就把手搭在这个傻大个肩膀上,“不好看吗?”
卢卡斯回想刚刚的场景,咽了咽口水,“好看。”
明清元就乐,“好看不就完事!凌燃追求的从来不止是最高分,他喜欢这个跳跃组合,觉得好看,就去练了,还把它放在了节目里。”
即将退役,心态越来越平和的明清元语重心长,“凌燃跟我们都不一样,他想要的,从来不止是奖牌。”
少年有着更高的追求。
他是发自内心地热爱这项运动,热爱花样滑冰,热爱这片雪白的冰面。
他对节目和比赛显然有着自己的理解和坚持。
明清元想到自己跟竹下俊私底下说的那些话,不得不承认,维克多才是真的慧眼识珠,居然能在凌燃还在青年组的时候就意识到凌燃的不同。
或许凌燃真的会为花滑带来更光明的未来。
明清元也有点期待。
不过眼下,他还有自己的任务。
英俊青年眉开眼笑地弯腰整理冰鞋系带,这是他所剩不多的比赛,他一定要好好滑才行。
更何况,师弟都表现得那么精彩,自己可不能拉他后腿。
爱着花滑的,又何止凌燃一个人。
明清元深深浅浅地呼气吸气。
陆觉荣拍了拍他的肩膀,青年就抬起头露出一个跟凌燃如出一辙的璀璨笑容。
暂时没有教练陪同的卢卡斯苦哈哈地站在冰场边,有点紧张有点发愁。
凌燃表现得这么精彩,自己一会上场的压力就大了。
但尽管如此,卢卡斯还是由衷地希望凌燃不要发挥失误,甚至在胸口画了个十字架,暗暗替对方祈祷。
不止是由于凌燃跟他私底下交情不错。
这是属于卢卡斯的骄傲。
他很想拿到金牌,但他也不想这块金牌是在凌燃因为伤病摔倒才便宜到自己手上。
这会让他替凌燃和自己难受。
卢卡斯在场边紧张兮兮地盯着即将跃入最后一个旋转的少年。
冰面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实则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湿,几乎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比r国站那回也不差什么了。
凌燃不自觉地抿紧唇,却又在下一秒微微张开口喘气。
很累很疼,但更强烈的野心和欲望强有力地屏蔽痛感,让他在这一刻甚至感觉不到疼,亦或者说是已经麻木。
最后一组旋转了。
他想要这场短节目,作为向所有人展示自己对这场大奖赛总决赛,乃至奥运会势在必得的决心。
只差最后一组旋转了。
少年再度提气,翻身如蝴蝶般蹁跹跃入最后一组旋转。
刀齿在冰面上画圈。
一刻不停,唰唰动听。
这是世界上最悦耳的声音。
凌燃还在冰上旋转。
但观众们已经提前开始庆祝。
有什么问题吗?
凌燃的旋转怎么可能有什么问题!
他的旋转从来就没有出现过问题啊!
如果不是顾及赛场礼仪,观众们甚至已经打算站起来高声呐喊、挥舞双手了。
最真挚的鼓励,当然要给最喜爱的选手。
一场的节目!
也只有凌才会让他们觉得,什么的,简直跟大白菜一样吧。
冰场东北角,华国远道而来的冰迷们个个都喊哑了嗓子,他们用力摇晃着横幅,高声喊着凌燃的名字,尖叫声就没有停下来过。
这可是他们华国的运动员!
他们现在骄傲自豪得简直都要背过气去。
直播间里的弹幕也是沸沸扬扬。
“提前替燃神庆祝!”
“大胆点,已经锁定总决赛一金!”
“再大胆点,已经锁定总决赛加奥运会两金!”
所有人的喜悦目光里,乐声戛然而止。
凌燃终于以一个双腿交叉的直立转,在冰面上结束了自己的节目。
他微微气喘着,满头冷汗地向裁判席和观众席谢幕。
裁判们满眼赞赏,即使是最严苛的裁判,也对这位不断以惊人速度成长,每一次都为他们带来新的惊喜的华国小选手抱有好感。
无关国籍,无关立场,单从节目本身而言,他们很喜欢凌燃身上这种独特的感染力。
在少年勉强站立的背后,数不清的绿柿子被观众们投掷下来。
有滚落到凌燃脚边的,被他弯腰顺手抱在怀里,贴在脸上轻轻蹭了下,就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庆祝自己的成功。
看见这一幕的观众们都开始激动起来。
“是我扔的柿子吧?”
“看这个大小和方向,明明是我扔的!”
被征服的观众们乐呵呵地争执,显然对他们的礼物能得到凌燃的喜爱很是开心,主要是突然就有了一种双向奔赴的感觉。
凌燃缓了下,就拖着疼痛的右腿往场外滑去。
入场口,卢卡斯正一脸纠结地望着他。
这是什么表情?
疼到有点懵的少年更懵了。
可下一秒,卢卡斯就抢在薛林远到来之前,用力给了凌燃一个拥抱,“好样的!”
卢卡斯有点激动。
刚刚在场上他没看清,这会看清凌燃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凌分明就是咬着牙忍着疼滑下来的。
他先前还以为凌燃吃止痛药了呢。
敢情凌根本就没吃?
卢卡斯也得过滑膜炎,代入自己从前痛苦无比的经历想想简直不能再佩服。
但佩服归佩服,他还是心有戚戚然。
对手滑得这么好,观众们激动得就跟凌已经夺冠一样,自己这时候上场,可真是吃了老大亏了。
激动里混合着头疼,卢卡斯心情很纠结,脸色也很复杂。
但还是大度给出了一个拥抱。
随即就感觉自己被轻轻回抱了一下。
“卢卡斯,加油。”
少年明明疼得额角青筋直跳,却还在扯着唇角送出真诚祝福。
卢卡斯顿时感动得一塌糊涂。
他嘿嘿笑着,嘴上却不饶人,“交情归交情,我可不会让着你!”
凌燃微微一笑,目送对方在广播声里滑上了场,准备开始自己的节目,才彻底滑下了场。
薛林远赶紧过来扶,就连秦安山都摇着轮椅过来。
“回后台?”薛林远紧张道。
毫无争议的优秀节目,裁判们打分都格外得快。
分数已经出来了,凌燃不出意外地再次刷新了自己本赛季的短节目分数记录,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再去等分区。
薛林远伸手来扶。
凌燃的视线却落在场中刚刚滑出的对手身影上,显然有点想看对方的节目。
薛林远急道,“后台有实时转播,晚一点也能看!”
这里记者摄像头太多,工作人员和候场选手教练也多,乱哄哄的,没有后台清净。他着急带凌燃去后台检查检查膝盖情况。
凌燃只好不情不愿地收回视线,挣扎着自己把冰刀套套好。
“去后台吧。”他的嗓音都微弱不少。
薛林远这才松了一口气,跟秦安山对视一眼,冲着陆觉荣嚷了一嗓子,“老陆,我们先走了啊?”
明清元去卫生间去了,陆觉荣得替徒弟看着包什么的,实在走不开,只得焦急地挥了挥手,“我一会就过去!”
怎么回事啊,凌燃脸色不太好啊。
陆觉荣心里担心得不行,但这关口也只能目送师徒几人走远。
后台里,苏医生正跟宁嘉泽大眼瞪小眼。
倒不是同行相轻,主要是也不太熟。
可等凌燃的身影一出现,两人就一齐站了起来。
“疼得厉害?”
宁嘉泽示意薛林远把少年扶到最近的位置。
其他几个运动员都出去候场了,这回后台是真的一个人都没有,空旷得要命,位置都是随便坐。
凌燃很自觉地把黑色裤子往上拉起,“有一点疼。”
宁嘉泽立刻指挥着苏医生把冰袋都拿出来,替凌燃冷敷。
“外观看起来还好,先冷敷,等一会缓缓了我们去医院再检查一下。”
苏医生被指挥着也没生气,毕竟宁嘉泽才是专业领域的精英,他只是有点担心地碰触凌燃的膝盖,“看上去好像有点肿?”
“可能是发炎,也可能只是短暂的运动充血。”宁嘉泽小心翼翼地触诊,一时也没有下定论。
短短一句话,就让薛林远的心沉了沉。
他不是医生都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差别。
后者缓一夜就能休过来,前者只怕是危险了。
天差地别的距离。
关系着凌燃明天是否能参加比赛。
薛林远坐到凌燃身边,没有吭声,沉默地替少年冷敷。
凌燃倒是想安慰几句,但他这会儿难受得厉害,仰着头靠在墙壁上,小口小口地喘气,有累的,也有疼的。
但想到自己刚刚的短节目,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唇角都带着笑。
霍闻泽一进来就看见这副有点诡异的场景。
所有人都神色严肃,唯独被包围在其中的少年笑得真心实意。
霍闻泽是聪明人,目光一扫,就明白了这么一回事。
他没有说什么,在一边看着两个医生加一个教练忙活,只是在少年站起时示意对方趴到自己肩膀上。
凌燃是真的疼,也不谦让了,他从后面抱住霍闻泽的脖颈,“谢谢闻泽哥。”
霍闻泽应了声,心却有点沉了下去。
触手所及的衣物都是一片冷湿,凌燃这是出了多少冷汗。
他背着凌燃往外走。
早就安排好的助理提前清了场,没有记者来围堵他们。
只有刚刚退场的运动员们远远目睹了这一场景。
明清元当场就追了上去。
留下来的几人里,阿洛伊斯皱紧了眉,“凌的情况这么严重的吗?”
明明刚刚在场上表现得跟没事人一样,如果不是卢卡斯说,他简直不敢相信,凌燃这种情况居然没有吃止痛药就上了场。
其他选手也是心惊肉跳。
如果说凌燃刚刚是吃了止痛药上场,他们其实觉得还行,毕竟吃止痛药带伤上场什么的,他们自己也不是没有过。
可谁能想到凌燃那么虎呢?
连止痛药不吃就敢上场!
但再想想刚才那个精妙流畅,完全的短节目,他们就都哑了音。
或许这就是凌选择不吃止痛药的原因。
他大约是想带来没有遗憾的节目。
即使他的短节目技术基础分就已经很高,好好发挥也能拿到很不错的分数。
这么一想,原本还因为自己再度被凌的分数碾压的那点微妙的不甘心都淡了很多。
狠,是真的狠。
凌真的是个狠人。
他们心里不约而同地想。
得过滑膜炎的卢卡斯直接就麻了。
他当时可是狠狠磕了好几片止痛药,又打了封闭才敢上场。
“突然有点担心明天的比赛了,”
阿洛伊斯一语双关,但在场的人都听懂了。
既担心凌燃因为身体问题退出亦或是在明天比赛上发挥失误,也替他们自己担心。
凌下了这么大的决心,说明他对金牌志在必得。
足以见得,少年说的单赛季大满贯,一定不是说说而已。
可他们在场的几人,谁不想拿冠军呢?
生不逢时,阿洛伊斯心里再次生出这一想法。
西里尔他们也差不多这样想。
“不管怎么样,明天比赛再说吧。”
最后一个上场,存在感一直很低的安德烈低声说。
不管怎么样,他们也是运动员,自由滑才是分数最多的一场,他们不可能因为凌表现出无与伦比的决心就有丝毫退缩。
凌是很优秀,但他们也不差什么。
他们又说了几句就各自散去,个个都忧心忡忡。
凌燃那边有霍闻泽在,径直开车去了宁医生安排好的医院。
几天之内连来两回,护士都记住了这个年纪轻轻的华国患者。
一连串加急的检查下来,不幸中的万幸,没有进一步的恶化,纯粹是因为生理心理的双重压力让疼痛症状更加强烈。
“不保证今明两天会不会恶化,最好还是休息一下。”宁嘉泽欲言又止。
但他也很清楚凌燃不会答应,于是在离开医院时很贴心地附赠了两瓶止痛药。
“这是剔除禁药成分之后效果最好的,唯一的副作用可能是降低神经敏感度,你视情况而定。”
脸色发白的少年道了声谢,没有拒绝,接过了药瓶。
如果明天还是这样疼的话,凌燃也不是不会变通,他也会考虑吃过止痛药再上场。过度的疼痛也会影响发挥,这一点,凌燃拎得很清。
眼见凌燃没有拒绝,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好家伙,可算见到凌燃松口了。
可松气之后就又悬起了心。
到底是什么样的疼,居然都能让凌燃松口。
薛林远刚高兴一下又很快难受起来,但还是强颜欢笑地把少年接回了住所。
“要不先吃几片?”他连水都倒好了。
冲过澡浑身清爽地坐在沙发上的少年回看着其他人的短节目视频,果断拒绝,“我想等明天比赛之前再吃。”
是药三分毒,止痛药吃多了也会降低药效。
但副作用可是一点都不会少。
好钢用在刀刃上,好药也要用在比赛前。
凌燃心里有自己的想法。
薛林远也能猜到七七八八,就没再劝,只是沉默地弄了膏药替少年热热敷上。
霍闻泽在旁边看着,始终沉默。
直到夜间喝水时看见同样出来接水,却因为膝盖疼痛滑坐到地毯上,后背抵着墙,小口小口喘息咬牙的少年时,才神情复杂地开了口,“值得吗?”
他早已知道问题的答案,却还是忍不住想问一句,值得吗?
凌燃也没想到自己的狼狈模样会被霍闻泽撞个正着。
他挣扎着站起来,抬起眼与霍闻泽对视,忽然就笑了起来。
苍白面孔上明亮的笑容缓缓展开,在黑暗里昳丽又夺目。
“值得的,闻泽哥。”
至少他今天的短节目实现了,明天的自由滑他也一定会做到最好。
拿到了大奖赛总决赛的金牌,接下来就是奥运会和世锦赛,他说过要拿到单赛季大满贯,就一定会做到。
一步步走在实现梦想的路上,怎么会不值得呢。
他高兴都来不及。
这或许就是上天赐予他最好的礼物。
黑夜里,少年的眼亮得像落满星子。
很璀璨。
也很动人。
霍闻泽不自觉地伸出手去,顿了顿,落到少年的肩上。
“等你好些了,我送你个惊喜怎么样?”
凌燃讶异了一下。
霍闻泽笑道,“算是你再次夺金的礼物。”
夺金?
凌燃一下就笑起来。
他不是很好奇霍闻泽的礼物,但却对夺金这两个字眼格外敏感。
“好,那我就等着闻泽哥的惊喜了。”
凌燃用力绷住神情,很用力地绷住,嘴角却还是因为想到自己向往的金牌越来越上扬,越来越控制不住。
就好像只要想到接下来的比赛,膝盖都不会再疼了一样。
他道过晚安后回房间睡觉,为明天的比赛养精蓄锐。
霍闻泽却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回去房间。
他打开了笔记本,指尖轻点几下,把今天拍摄的视频上传到了某站上。
然后又点开后台,把这两天弹幕里乱七八糟看不顺眼的弹幕统统删掉。
他其实不太能理解为什么网友们都热爱磕cp,就像是他不能理解凌燃昨天讲的所谓的霸道总裁的剧情一样。
直到看见有人在弹幕里留言:“说起来,难道只有我一个人磕的是邪教骨科cp吗?你们看其他渠道的视频难道就没有发现,凌燃的那个哥哥每次都来追他的比赛!回回还都带着摄录机,说不定识渊大大就是他呢!”
网友们的脑洞总是很大。
霍闻泽视线顿了顿,看了好半晌儿,才选择右键删除。
下一瞬就靠到了椅背里。
突然就觉得脸上似乎有点热。
青年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一夜过去。
本次大奖赛总决赛的重头戏,自由滑比赛,终于摆在了所有选手的面前。
凌燃一大清早就坐车来到了比赛场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