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收到凌燃回复的上一秒, 阿洛伊斯其实还试了一下凌燃的短节目。
说实在话,虽然少了不少跳跃,但比之自由滑的难度也没差多少。
步法实在是太复杂了。
复杂到他不得不拿着手机视频边看边滑, 还要时不时停下来,慢速回放,仔细甄别凌燃到底上了怎样的难度。
毕竟这么满满当当的步法,只看一遍, 着实很考验人的分辨力和记忆力。
其中的有些衔接设计,看凌燃滑起来是一种视觉享受,很华丽很流畅,故事感十足,但阿洛伊斯自己真滑起来的时候,心里就只有一个感触——这样的编排真的很反人性。
举个例子。
在外刃大一字进入的3a落冰滑出后, 视频里肆意张扬的少年立刻接上一个捻转步,紧接着又跟上一个华尔兹小跳。
一连串快速而富有韵律的旋转动作将主人公急躁地想要追赶心上人的心理活动展现得鲜活又生动。
但这只是观众和裁判们的视角。
事实上, 这一连串看起来就赏心悦目的动作其实真的很难。
步法的滑进滑出本身对运动员的自身条件要求很高,尤其是滑出。
滑进需要很强的核心爆发力。
从外刃大一字进入,意味着没有待机助滑带来的高速惯性,必须强烈依靠运动员本身的弹跳和爆发力。
滑出则需要更好的身体协调能力。
必须在落冰的前一秒抓准时机,把绞起的双腿打开, 落冰后才能快速稳住身形,也只有这样, 才能在双臂张开卸力后, 在冰上划出最圆润的弧线。
落冰都落不稳的话, 后续的完美衔接自然无从谈起。
但就算落得稳, 也要尽快找回重心, 转眼间就将整体的平衡稳回到薄且高的刀刃上, 才能很快接住下一个步法。
而凌燃滑出后接上的捻转步,本身就是高难度的步法。
连续整周的快速转体,既要保持用刃不变,又要兼顾上半身姿态的美观,就算是不作为跳跃的滑出步法,只编排在定级接续步里,也已经够难的了。
毕竟这可是作为提级条件的难度转体步。
偏偏凌还把它放到3a的滑出衔接里。
3a难,捻转难,两者衔接难上加难。
阿洛伊斯忍不住地想,难道凌就不头晕吗?
空中刚刚转完,就在冰上接着转,转完了还要接上一个外号叫3字跳的转体华尔兹跳。
他单独把这一连串动作拉出来都有点头晕了,滑了十来次才勉强把这一套动作顺下来。
不如凌燃好看还在其次,光是顺下来就很费劲了。
也不知道凌是怎么滑得那么的优雅和协调。
怪不得裁判们给他的短节目步法定了最高的四级,这的确是一套在步法和衔接表达上下足了功夫的优秀节目。
阿洛伊斯甚至都忍不住想要将自己的短节目再打磨打磨了。
毕竟凌的短节目真的是太完美了。
他甚至想不到这套节目哪里还存在缺点和瑕疵。
如果凌能保持住状态和水准,说不定光是靠着这套短节目,就能在关注度更高的奥运会上一战封神。
阿洛伊斯心里正想着呢,就收到了凌燃有关更完美短节目的回复。
阿洛伊斯:?
他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仔细又读了两遍才在震惊之余露出了苦笑。
凌到底在想什么?
他能不能不要再卷了!
这一套节目真的很完美很高难度了!
他难道还想在两分钟的节目里把所有的压步全部去掉,把所有的跳跃都换成高级四周才觉得勉强满意吗?
阿洛伊斯胸口起伏好几下,才勉强回了条语气温和的消息:“凌,你心目中的完美是什么样的?”
他等了一会,发现这条消息石沉大海,就大概猜到凌燃说不定已经迫不及待地去尝试自己的新想法去了。
阿洛伊斯握紧手机,滑到挡板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得闷闷地拿起纸巾擦了擦鼻子。
就连他的教练埃德温疑惑地走上前,询问他是不是有哪里不适,都只能勉强摆摆手。
“你或许需要休息一会,”埃德温将冰刀套递给自己带了多年的徒弟,“滑联那边有人想见你。”
阿洛伊斯顿了顿,“见我?”
埃德温点点头,神色凝重,“他们来得很急,似乎有要紧事想跟你商量。”
阿洛伊斯微微皱了下眉。
马上就要奥运会了,滑联这时候联系自己做什么,总感觉哪里很奇怪。
但自己之前就已经表明过退役之后想要能进入滑联工作,如果不去的话,似乎也不大好。
阿洛伊斯滑下了场,套上冰刀套走了出去。
埃德温皱了下眉,慢吞吞道,“鞋子不换吗?”
他是个慢性子,干什么都慢,要不然也不能跟阿洛伊斯保持这么多年良好的师徒关系。
阿洛伊斯就笑了一下,“等见完人之后,我还要回来继续练习。”
凌燃都那么卷了,自己不努力能行吗?
奥运金牌谁不想要,但想要就得拿出更高的实力。
看到凌燃刚才的回复之后,阿洛伊斯算是痛下决心,终于敲定了修改节目提升难度的打算。
他在心里想着自己的节目,还不忘把刚才跟凌燃的问答截图发到几人的秘密小群里,“凌可能要再度修改短节目了。”
发完,也不再看,收起手机去见滑联的神秘来客。
群里这会一定已经爆炸了吧?
阿洛伊斯握上滑联官员的手时忍不住想到,甚至生出一种诡异的安慰感。
毕竟被卷到的不止他一个。
大家关系这么好,自然是要卷一起卷。
用凌燃母国的俗语,应该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阿洛伊斯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下,为自己的这点偶然的坏心思。
对面滑联的来人也露出了个笑,“您是赞成我们的方案吗?”
没有听清的阿洛伊斯咳了下,“抱歉,我刚才有点跑神,能麻烦您再说一次吗?”
对方眼里不耐烦的光一闪而过,但还是将话又说了一遍。
阿洛伊斯听着听着,脸上的笑容和轻松神情渐渐都收了起来。
这样的方案?
滑联真的是烂透了。
这是阿洛伊斯被深深震惊之后,脑海中唯一剩下的想法。
他冷着脸,任由对方舌灿莲花,越听一颗心越是往深渊里跌。
原本向往的奥运会都开始变得黯淡起来。
……
在阿洛伊斯的消息发出来之后,群里其实还是缓了一缓才开始炸的。
主要是大家这会儿都在咬牙训练,是训练间隙才看见这条消息。
可等看到之后,马上就不淡定起来。
日常安静如鸡的群聊简直都要炸裂了。
绿眼猫头像:“我看到了什么!凌到底想干什么?他难道还要加难度吗!他的短节目真的还能再加难度吗!他是想上天吗?”
腹肌头像:“oh,my god!我发誓我一定是看到了一只名为凌燃,头上长着尖尖犄角的小魔鬼!”
美食头像:“……”
美食头像:“……厉害。”
就连一直在凌燃的事上隐身避嫌的大眼狗狗头像都发了一连串震惊流泪的表情包。
大眼狗:“我就知道,凌燃这小子突然出国一趟,绝对不止是度假那么简单!尖叫jpg”
群里就五个人,阿洛伊斯现在还不在。
但大伙震惊之下消息发得飞快,四个人简直聊出了五十个人的架势。
“天呐,谁来救救我们吧!凌就不能放过我们吗?我真的好怀念在他升组之前,那个只需要两个高级四周就能挨着台子的从前!”
“……跟以前确实有很大不同。”
“明,你说凌出来度假了,他现在在哪?是不是来m国了?我现在只想跟他好好聊聊。微笑jpg”
明清元也不确定凌燃去哪了,但总归是在e国境内,再一看卢卡斯连阴阳怪气的微笑脸都用上了,就发了个挖鼻孔的表情。
大眼狗:“怎么着,你还打算套凌燃麻袋吗?撸袖子jpg”
腹肌头像:“如果可以我昨天夜里就在梦里狠狠揍了凌一顿了,他简直是在一步步地逼得我们全体跟他一起卷!但说实在的,我现在更好奇,他到底想怎么改?不会是还要提跳跃分数吧?把短节目提到自由滑的难度?”
急促的语气背后是遮不住的暴躁心情。
绿眼猫:“别这样,卢卡斯!我觉得你仿佛是在立fg,最可怕的是我居然觉得你说的那些不是不可能在凌这个卷王身上发生!”
腹肌头像:“卷王!这个词真的太合适凌不过了!”
美食头像:“……的确。”
绿眼猫:“安德烈,你能不能不加那么多省略号好吗?你吵到我眼睛了!我现在愁都要愁死了!一点也不想看到你的省略号!”
美食头像:“……”
美食头像:“好。”
西里尔握着手机坐在卫生间马桶上,气得不行,狠狠踹了一脚隔壁,“喂,安德烈,你不是说不发省略号了吗,怎么又发了!”
隔壁好半天才传来了慢吞吞的语气,“不好意思,忘了。”
对方在自己面前认错的速度很快。
西里尔心里这才舒坦一点,他不再看群里疯狂输出的卢卡斯,敲了敲卫生间的隔板,语气疑惑。
“你说凌到底是在搞什么?他到底还想怎么改自己的节目?那个短节目咱们俩都试着滑了,明明就已经很难了,步法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可以再度提升的余地。难道凌还能把仅剩的压步全部去掉?”
安德烈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盯着手机里刚刚从明清元那问到的消息,斟酌着语气说着难得的长句。
“凌现在在e国,或许我们可以试着联系一下他?他一向很坦率,如果我们问的话,他应该会告诉我们。”
西里尔的绿眼珠一下就透亮起来,“真的?”
他用着疑惑的语气,但打心底里相信安德烈不会骗自己。
更何况,凌也的确是很坦率的人。
“那我现在就给凌打电话。”
西里尔翻找着通讯录,突然就看见了屏幕左上角的日期,他顿了顿,又敲了下隔板,这次动作放得很轻,也很小心。
“喂,安德烈,你明天是不是还要去墓地祭拜?”
明天是安德烈母亲的忌日。
这也是西里尔无意间知道的。
几年前,绿眼小少爷跟亲爹大吵一架出门散心时,在路边偶然看见背着奄奄一息的母亲去医院、着急打车却总被司机拒载的安德烈,就好心叫自家司机送了对方一程。
过了几天就被这位眼红红的宿敌堵在卫生间道了谢。
无心之举,却头一次被人这样郑重地道谢,西里尔当时就挠挠头,“小事一桩,不过,你的母亲怎么样了?”
因为母亲早早去世,总是凶狠地冲着父亲情妇大喊大叫的西里尔也就是这时,才对这个背着母亲去医院的同龄人有了点好感,语气干巴巴地问道。
安德烈摇摇头,神色黯然,“她已经去了天国。”
西里尔还记得自己那时顿了下,才大力拍了拍这位浅灰眸子爬满血丝的对手的肩膀,用满不在乎的语气仰起头说,“没事啦,我的母亲也去了天国。她们那样善良温柔的人,肯定都变成了天使,过得比我们幸福得多。”
这一句就让安德烈的眼再度红了下。
从此以后,西里尔就成功收获到,这位外表冷峻、内心老实到连无良教练都不敢反抗的傻朋友一枚。
而他们这种奇奇怪怪的地下友谊,居然也在身处敌对派系的情况下维持了这么多年。
西里尔从回忆里抽过了神,就听见安德烈闷闷地道,“会去的。”
西里尔没吭声,过一会儿才欢快道,“那等我约了凌,我们三个也可以一起聚聚。我相信冰协里的那些人巴不得咱们跟凌走得近些,以后好邀请他来e国冰演,一定不会阻拦。”
安德烈就点点头,然后才反应过来西里尔看不见,就重重的嗯了一声。
外面有脚步声走近。
两个总在卫生间偷偷摸摸聊天的年轻人都默契地没有再出声。
西里尔再度点开了通讯录,他的大话刚刚都放出去了,心里却有点忐忑。
自己跟凌的关系虽说不错,但也没好到跟安德烈一样的份上,自己邀请他,他真的会来吗?
凌应该还在e国吧?
西里尔不确定地想,然后绞尽脑汁地编辑着措辞优美的邀请。
凌燃的确还在e国。
谢尔盖受时灵珊女士之托,又加上舞团现在本就在巡演的日程里,提前就给凌燃预留了最好的观舞席位。
凌燃虽说通过两位演员的表演有了点新的想法,按理说来访的目的已经达成,但也没拒绝谢尔盖的盛情。
本来芭蕾就与花滑息息相关,自己只是看了一回,就有了新的感悟,如果再看几天,会不会还有别的灵感会冷不丁地冒出来?
凌燃满怀憧憬地继续来看演出。
霍闻泽提前将其他事情安顿好,这几天也没有别的事,也就总是陪着少年一起来。
在他看来,凌燃望向场上舞者时始终不变的明亮眼神,大概只能用求知若饥,虚心若愚八个大字来形容。
明明自己就已经是谢尔盖这种资深舞团上层盖章定论的优秀表演者,却还能始终以这样诚恳的求知与赞赏的目光欣赏舞剧,不得不说,霍闻泽算是对凌燃的好学有了新的认知。
他对这些舞蹈并不是很感冒,但在凌燃的认真态度感染下,倒也不觉得时间难熬。
以至于公司留守的几个秘书收到自家老板回复说正在看舞剧,公务稍后再回的消息时,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自家那个卷到爆炸,出差加班996毫无怨言的老板是被人魂穿了吗!
天啊,打工人狂喜!
秘书处的几人面面相觑,满眼震惊。
“咱们霍总该不会谈恋爱了吧?”有人大胆猜测。
“拉倒吧,咱们霍总这辈子也就配跟工作谈恋爱了。我都在秘书处几年了,从来就没看见过他因为别的事耽误过工作,也就是他家的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的比赛除外。”
“卷王突然不卷的时候总会让人有一种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宁静感……算了算了,继续干活。
启明星俱乐部那边的年报已经提前交上来了,今年的报表漂亮得吓人。不是我说啊,别看人家凌燃是运动员,在霍家待得久了,耳濡目染,一个小小的兴趣都能发家致富,啧啧,要不说运气好呢。”
“也不全是运气吧,主要还是凌燃自己争气,世界级的冠军都能拿到手软,要不然,花滑这么小众的项目一点名气都没有,哪个家长会送孩子来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