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林远就松了口气,拿着手机出门打电话。
屋里就剩霍闻泽和凌燃两个人。
卫生间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烘干机的滚筒旋转着,声音不大,却散发着暖融融的光。
很有家居气息。
霍闻泽敲着电脑,突然就停住了指尖。
他摘掉平光眼镜,揉了揉太阳穴,不知怎的,就有一种很放松的感觉。
打从霍老爷子手里接过偌大的霍氏,他好像就没有清闲过,东奔西走,四处为家,住得最多的是酒店房间和办公室隔间。
即使偶尔回老宅,也总是静悄悄的,所有的佣人都会尽量轻手轻脚,像烘干机这样发出声响的家用机器也都会被放到最不会打扰主人的房间。
所以这样充满家庭味道的体验感真的很难得。
很放松,很日常,也很温暖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似乎总跟凌燃连在一起。
准确来说,是从自己被爷爷指使着把凌燃从练习生的综艺活动里接回来,再被爷爷要求去录凌燃的节目开始。
卫生间的水声停顿一下。
霍闻泽下意识地往紧闭的磨砂玻璃门望了下,很快就听见一阵吹风机的嗡嗡声。
青年皱了下眉,走过去敲了敲玻璃,“卫生间潮气重,你出来吹。”
吹不干还是小事,发生触电之类的安全事故就麻烦了。
纤长的少年剪影出现在门上。
打开的门后面,雾气蒸腾里,头发湿漉漉贴在额头上的少年露出一双水汽氤氲的眼,“不会吵到闻泽哥吗?”
原来是怕吵到自己?
霍闻泽心里一软,“出来吧,我这会儿没事。”
他的语气很平静,就好像电脑上等着他明早之前回复的邮件并不存在一样。
凌燃犹豫了下,擦着头发就走了出来。
他只穿了日常的家居睡衣,又因为水汽浸润的缘故紧紧贴在身上,背后两片肩胛骨都被衣料勾勒得分明,就像张开翅膀的蝴蝶一样。
很好看,但也很冻人。
霍闻泽目光顿了顿,眉头很快就皱了起来,“不冷吗?”
二月底的天,屋里有暖气,但显然还没有到穿这种单薄衣服的地步。
凌燃也没打算真的只穿这些。
他三两步从衣架摘下一件毛茸茸的长睡袍,就把自己一整个裹了起来。
“冷的,不过我有衣服。”
少年被冻了一下,难得带了点鼻音。
很毛茸茸的睡袍,米白米白的,全是毛,穿起来原本瘦的惊人的少年都圆滚滚了一圈,只露出巴掌大的一张唇红齿白的小脸。
霍闻泽一下就想到了当年那只凌滚滚。
他努力克制住自己伸手去揉凌燃脑袋的冲动,催促道,“去吹头发,还是要我帮你吹?”
“我自己吹。”
凌燃答应得很快,转身就把电吹风插进了插座里。
霍闻泽不知怎的居然感觉有点遗憾。
但这样的情绪太细微,薛林远推开门的动作就将之打断。
安排好后续的薛教神清气爽,一进来就高兴地嚷道,“等一会儿去记者会,晚上去颁奖,咱们可以在s国休整几天再回国,也可以跟大部队一起回国,冰协那边说让咱们自己做主。”
这是明晃晃的偏爱,冰协对凌燃有晕机的毛病显然很是了解。
凌燃想了下,没有丝毫犹豫,“等表演滑之后就走吧。”
他还有一场世锦赛才能拿到本赛季的单圈大满贯,六月份又要参加高考,时间很紧张,没法消耗在这里。
要不然的话,冷哥的比赛他肯定是要看的,听说滑雪队新请来的余曜也很厉害,一口气参加了好几个项目。
凌燃脑中思绪一过,原本因为奥运金牌带来的喜悦就淡了点。
他好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如果还能走得下去的话。
少年想到今天晚上的颁奖仪式,突然就有点恍惚。
但这恍惚也只一瞬,就很快被藏进更深的心底。
他飞快地收拾自己,准备着一会儿的记者会和颁奖仪式。
奥运会的赛后记者会自然很热闹。
毕竟是s级的赛事,很多不关注的花滑的体育媒体来都来了,自然也不会放过采访这位新鲜出炉的奥运冠军的机会。
尤其是,“听说凌很年轻,也很英俊,在成年组的比赛从来没有输过?”
等待的时候,有人压低声问身边人。
然后果不其然收获到对方奇怪嫌弃的眼神一枚。
“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就来了?”
提问的汉斯也很无语,“原本负责采访凌的记者临时病了,但我们老板勒令我们必须交出采访稿。我原本是采访别的项目的,临时被指派来的。现在正愁着呢,怕一会写不出好的稿子,回去没法交差。”
被问的记者忍不住就笑了,“怪不得,你的老板肯定不会放过这次记者会。凌已经是这届奥运会上最耀眼的明星,从开幕式就开始引人注目。哦,会发光的运动员从一露面就让人挪不开眼。不要担心,凌的记者会从不会让人空手而归的。”
汉斯尽量忽视掉前面一大堆赞美之词,注意力全在最后一句,不会让人空手而归?
他怎么就有点不信呢。
记者会十场有九场都是枯燥乏味的,很多运动员甚至口齿不清,说的话也颠三倒四,没有任何逻辑。
自己又不是没见过。
还没有到时间,运动员还没有入场,汉斯心里焦虑,忍不住四下张望,然后就对上了很多双兴奋激动的面孔。
花滑一向小众,这一次居然来了这么多记者?
而且这些记者嘴里说的念的都是凌的名字,怎么都像是凌燃的粉?
汉斯满心问号,耐着性子等着运动员的到来,他实在是很好奇,这位来自华国的运动员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这么多见多识广的记者们都露出这种赞赏喜爱的神色。
他盯着时钟,眼睁睁看着分针指向数字十二,就飞快地把目光投向讲台入口。
凌要来了吗?
汉斯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紧张的不止是他,整个场馆都安静不少。
直到一道身穿华国队服的颀长身影在工作人员的护卫下从入场口走进来,现场才蓦得响起一连串毫不间断的咔嚓咔嚓声。
闪光灯一刻不停,亮如白昼,就像是在欢迎什么名流巨星。
进来的少年却像是很适应这样的场景,眼都没眨一下,甚至还很认真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轻轻点头,对到来的每一个人露出最标准温和的笑容。
很有礼貌的开场,让这些等待良久甚至有点疲惫的记者们一下就心情顺畅起来,握紧录音笔和本子,期待着接下来的提问环节。
只有汉斯整个人都愣了下。
这张脸简直就是老天爷赏饭吃!
这是他的第一想法。
由于东西方的审美不同,汉斯其实一直对亚洲人容易偏稚气的长相不感冒,但少年这张脸真的是绝了。
纯黑眸子,眼角内勾,眼尾拉长微微下垂,眼睫纤长,鼻梁高挺,说不出的清俊锋锐,再配合着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与英姿勃勃的气场。
美得就像是一幅画!
一副来自遥远东方的水墨画。
果然,得天独厚的美色是不分颜色和人种的。
汉斯心里感慨万分,神色终于变得认真。
优越的外表,夺目的成绩,良好的举止风度,以及坎坷曲折的竞技经历。
这位小运动员就像是从某部热血动漫里走出来的主角。
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的传奇人物。
他甚至很有可能会是很长时间之内的体坛传奇。
这次记者会,还是要慎重一点。
汉斯终于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
台上三位运动员也都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依次落座。
依旧是跟大奖赛相同的座次。
但这回,卢卡斯却没有了感慨的心思。
不得不说,凌的那套节目简直吓到了他。
多可怕的节目,他很擅长跳跃都不敢这样编排。
凌以一己之力不断拔高花滑节目的门槛,甚至将这道门槛拔高到普通运动员难以企及的高度。
这就是卷王的最高境界吗?
凌是不是已经成功卷死了其他人?
卢卡斯现在还惊魂未定,坐在观众席时不时就偷瞄身旁的两位朋友。
瞄凌燃是震惊少年瘦弱的身体居然总能爆发出无穷无尽的力量;瞄阿洛伊斯则是出于一种微妙的同病相怜的情绪。
毕竟大家都是被凌燃这波后浪拍死在沙滩上的前浪。
卢卡斯专注地想自己的心事,好在这会儿也没有人提问他。
因为提问的记者都是奔着凌燃去的。
大家好奇的点有很多,提问也是循序渐进的。
最先上来的记者问的就是有关节目的问题。
“凌,你在节目中编排进了五种四周跳,几乎是开创了先河!最终也如愿以偿地拿到冠军。但从分数的角度,可以问问你为什么要放弃4lz的单跳,选择技术基础分更低的4lo吗?你就不怕因为一分的差距错失金牌吗?”
这个问题很多记者都关心,但追凌燃久了,也差不多心里有数。
大概又是一个凌燃式的回答?
很多人都是面带微笑地等待着少年的回答。
凌燃也不会让他们失望,等对方话音落下,就扶正话筒开始回答。
“4lo是我一直努力的目标,这一点,在世锦赛后的记者会上就已经说过,在这里就不赘述。
节目的分数固然重要,但滑出一套编排全五种四周跳的节目,还是在奥运会的赛场上,对我而言也是有着某种特殊意义。我很期待,很向往,所以也愿意去尝试。
至于您说的,我可能会失误错失金牌?”
少年忍不住笑了下,很克制很礼貌的笑,连语气都是平和的,但话里的每一个字都透着锋芒毕露的锐气。
“一分之差,不至于。我既然敢修改跳跃配置,就是已经对节目最终的得分有所估计。更何况,我现在坐在讲台的最中央,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有这个实力吗?”
这话说的。
果然很凌燃。
不少记者脸上的笑容更盛。
他们采访凌燃久了,就喜欢看见少年这样自信真诚又无所畏惧的回答!
闪光灯更加频繁。
就连汉斯都忍不住露出了个笑。
马上有记者接着问道,“凌,你对自己这一次奥运会的节目满意吗?如果有满分十分,你会给自己打几分呢?”
中规中矩的问题。
不少记者猜测,应该是十分吧。
毕竟是凌燃拿到奥运冠军的节目,怎么着也得有个八分九分吧。
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少年,然后很快发现对方愣了愣。
记者们:?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对凌燃来说的确有点难以回答。
以他的心底话,这套节目最多六分,刚刚及格。
毕竟他在第一个跳跃失误,即使后来卡着步法和音乐补上,到底在整体节奏上有所瑕疵,后续的跳跃也受到了影响,发挥得并不是很完美。
但这话当着阿洛伊斯和卢卡斯的面就有点微妙了。
或许会很伤他们的心。
少年想了想,认真道,“七分吧。”
加上一分是照顾一下两位朋友。
再多的话,凌燃觉得有点良心痛。
真的最多只有七分了。
这个话一出,场里顿时都安静下来。
并没有感觉自己被照顾到,甚至还有点扎心的阿洛伊斯和卢卡斯都一脸震惊地把目光转了过来。
五种四周跳的节目,才只有七分吗?
凌,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卢卡斯整个人都不好了,就连想着心事的阿洛伊斯都僵了脸色。
记者们也都有点懵。
刚刚提问的记者马上追问道,“可以具体问问您是有哪里不满意吗?七分甚至还达不到优秀的标准。”
所有人都盯着凌燃。
凌燃斟酌了一下言词,“我在第一个跳跃出现了失误。”
都看过比赛的所有人:?哪里失误了,不是完成得好好的吗?
少年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我的第一个跳跃原本还是在4lz的起跳位置,但我当时沉浸在节目氛围里,错过了最佳起跳点,只能临时更改,在适当的位置完成了4lo跳跃。”
本来就是冰迷的有些记者都听愣了。
这也是能提前调整的吗!
我们没记错的话,这个4lo,你还是步法进跳跃步法出跳跃的!
凌,你是不是欺负我们不是专业的运动员?
不少人的目光落到阿洛伊斯和卢卡斯的脸上,试图从他们的神色里窥见端倪。
但两位运动员明显震惊意外的神情很好的说明了,这真的不是一件可以随便完成的事。
他们也没有听错,凌是真的说了自己临时调整的操作。
啊这,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凌居然在失误后临场发挥,还很好地完成了节目!
记者们都意识到这会是本次记者会的爆点,纷纷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标记下来。
然后都有点恍惚。
哦,天呐,他们刚刚听到了什么,又记录了什么,奥运冠军说他打破世界纪录,开创历史的节目居然是失误完成的!
这样也能拿到冠军?
难道这枚金牌注定是凌的吗!
晕晕乎乎中,有人继续接下来的提问,这是位面容和蔼的女士,虽然此时的眼神有点恍惚,但还是将自己早就准备的问题认真问了出来。
“凌,你已经完成了全五种四周跳的节目,可以说在技术上已经达到了顶峰,下一步还会有什么新的追求吗?”
这个问题一下问到了点子上。
不少记者都把自己从震惊里捞了出来,期待着凌燃的回答。
大家都很好奇。
从技术上说,凌已经实现了最高难度,他还会有更高的追求吗,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凌燃在第一次决定把五种四周跳编入节目时就有所预料。
所以回答的不紧不慢。
“从前只有二周跳的时候,大家也都以为二周跳就是顶峰,直到后来有了三周跳,四周跳。人类永远是在挑战自己的极限,实现不可能的可能,谁又能断言,未来不会出现诸如阿克塞尔四周半,五周跳的存在呢?”
这一句话,就震得大家脑壳嗡嗡。
有人咽了下口水,“凌,你是要挑战这些吗?”
4a?五周?
这也太疯狂了吧!
凌燃却没有给准话。
“我暂时不能给出确切的结论。”
事实上,在凌燃心里,技术难度固然需要追求,但他在现阶段对节目内容还有更高的追求。
“我现在更想做到的,是将我所希望的节目带到花滑的冰面上。”
少年垂着眼,显然有着自己的想法。
记者们更疑惑了。
难道凌燃现在对自己的节目还有很多不满意?
凌燃当然有。
但他现在并不是很想透露,所以在某位记者的追问下,笑了笑,试图用笑容来蒙混过关。
“暂时不能说。或许等新赛季,我就会带来所希望的节目。”
被少年的灿烂笑容晃了下,不少人还真的被他萌混过关了。
等缓过来神,就忍不住又气又好笑。
好家伙,凌是故意的吧。
他肯定知道自己那样笑很有杀伤力!
但记者会已经结束,他们也再好奇,也只能追着颁奖仪式的音乐,在入场口眼巴巴地拍摄少年候场的情形。
无数媒体蜂拥而至。
就连大台五台都在电视上实时转播。
喜爱凌燃的网友更是早早就蹲守在直播间,准备见证凌燃加冕的这一刻。
对,是加冕。
成功拿到奥运冠军,即使本赛季还有一场世锦赛,但少年显然已经加冕成功。
在这片洁白的冰雪世界里,没有人会怀疑凌燃坐不稳王座。
他已然是这片冰面上新生的王者。
不,或者说,唯一的王者。
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他们现在就等着看奥委会的工作人员将金牌挂到少年的脖颈上,再将属于冠军的桂冠戴到他的头顶。
这一定是历史性的一刻!
绝对不能错过。
新任王者开启他的统治时代的历史性时刻!
真的是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
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将昏暗的入场口照得分明。
凌燃稳稳地站在入场口,明明灭灭的光影在他的脸庞上交错,映照出俊秀清晰的轮廓。
少年垂着眼,似乎在思索,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单纯地站着,等着广播叫出自己的名字。
然后等待着属于自己的那枚奥运金牌的到来。
他的,奥运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