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最终决赛终于到来的刹那, 观众们都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将目光投注到偌大冰面上唯一的身影。
会是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吗？
这样的念头甫一升起就让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
因为潜意识已经告诉了他们答案。
会，一定会。
那可是凌！
on the ice上的唯一的king！
他的哪一次节目不精彩？
每一次都精彩爆了好不好。
观众们目不转睛地追随着少年在乐曲声里毅然决然地滑出, 从一开始就将期待值拉到最满。
这是过往一场场令人难忘的演出带给他们的绝对自信。
而凌燃也绝不会让观众们失望。
他在冰上滑行。
从第一个结环步起, 就进入到了很高的速度。
纤长的冰蓝色身影在冰上摇曳舒展，一刻不停地变换着娴熟灵动的步法。
银色的冰刀毫不迟疑地划破冰面, 倾泻出四溅盛开的冰花。
破冰声唰唰，混合着观众们耳畔的如鼓心跳，声声入耳。
旋律温柔如春。
少年的眼底里亦是盛满了明亮和向往。
这是他人生的起始点。
从花滑开始的崭新人生。
两辈子都是如此。
宿命般的相遇, 从一开始就决定了他与这片冰面的缘分。
这是冥冥之中就被命运安排好的一切。
他注定要在这片洁白冰面上燃烧自己全部的生命, 创造属于他的节目与人生。
少年微微扬起脸颊, 向后舒展肢体，在冰上轻盈地滑行。
杂糅了许多教练优势的用刃深且清晰, 需要非常柔软有力的肢体，才能不动声色地准确完成内外刃和步法的变换。
但这对凌燃是问题吗？
显然不是。
天生的柔韧躯体，日日不辍的针对性训练, 他连最为残酷美丽的贝尔曼都能轻松掌握，又怎么会在用刃上丢掉哪怕一丝半点的分数。
每一步都要滑到最好。
这是少年的信条，也是他的执念。
只有所有的细节都做到最好, 做到最完美无缺, 滑到最无可挑剔——
裁判们才找不到压他分的借口, 观众们才会得到视觉的享受, 而他自己也才会对这个节目生出些最基本的满意。
少年微微偏着头, 触碰气流的指尖绷紧，被修长的手臂带动着, 有力一振。
冰刀就借着被风吹动的力度, 在冰上灵动地转体, 调转了方向。
一个简简单单的转体动作。
顶多就是用了右后内刃的内勾步，接上左前外弧线，在接上左前外的括弧步。
可观看的观众们就是觉得，凌做出来，就是跟其他人不同。
很流畅，就像是吃了德芙，完全没有任何僵硬费劲的感觉。
“燃神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从身体里流淌出的乐符。”
直播间里有人打出了这么一句。
很快就得到了附和，“发力点不局限于脚下，凌巧妙地将浑身每一块骨骼和肌肉都调动起来，所以他的动作是浑然一体的！”
零星的讨论漂浮在弹幕上。
但大多数人都没有心情去参加讨论。
讨论什么，是凌燃的节目不够好看吗？
他们简直恨不得钻进屏幕里去看好不好！
现场的观众们直接就失了声。
从广播里响起的乐曲声飘扬在他们的头顶。
温柔，细腻，乘着风。
立
体环绕的乐声，搭配着冰上少年大开大合的流畅动作，就成了视觉听觉的双重享受。
轻而易举地将他们带进了乐曲里的世界。
他们仿佛亲眼看见了少年演绎的人生。
刚刚起步，朝气蓬勃，意气风发。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力量和美。
大开大合的肢体动作，需要极强的技巧和协调能力，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轻易演绎出来。
但是凌显然可以。
他随心所欲地在冰上滑行的样子，就像在云端飞驰。
一切物理意义上的重心，法则，都再不存在。
他就像是在自己统治下的国度。
每一步都如履平地。
想要追逐风，便可以高速滑行。
想要停驻回眸，就能灵巧转体，后内刃一个急停。
他合着每一个音符，恰到好处地卡住节拍。
就连冰刀在冰上切出的蜿蜒白痕都带着乐曲的旋律。
很明快的节奏，却是与红山茶的高傲热烈完全不同的感觉。
这是一种生机勃勃却又明亮稚嫩的活力。
鲜衣怒马少年时。
来自华国的冰迷们瞬间就想到了古老的诗句。
他们心驰神往，思绪都随着少年一起在冰上游荡。
华丽复杂的步法塞满了节目的前半段。
明明大部分跳跃被集中在了第三小节，但前半段的节目却因为这些衔接流畅的步法的存在而变得足以打动人心。
还有细腻到指尖的舞蹈编排。
秦教总能将难度动作安排在最合适的时候，时老师则会用舞蹈的方式丰富节目的故事性和情感，让每一个动作都变得饱满起来。
不只是单纯地在冰上游曳，少年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诉说他的心声。
发自内心的心声。
这首曲子就是凌燃人生的真实写照。
是过去，也是将来。
前世今生，他的起步都很顺畅。
从出现在国际赛场上，就一跃成为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上辈子如此，这辈子亦然。
甚至已经抵达了更高的高度。
最年轻的世界冠军。
最年轻的奥运冠军。
以及他正在冲击的，最年轻的单赛季大满贯得主。
他还不满十八，还没有参加高考，就已经到达了很多人一辈子不能抵达的顶峰。
取得了很多人可以骄傲一辈子的成就。
这是足以一雪前世所有不甘的巨大荣耀。
乐声应和着心绪变得热烈，少年也在渐渐加快的乐曲声里后滑着，转身，长腿伸直划过冰面，点冰一瞬，纵身跳起。
冰蓝的身影在半空里高速旋转。
快得看不清人脸。
只能看得见考斯腾上亿万流转的璀璨星河。
眨眼就是四圈。
好，稳稳落冰！
第一个跳跃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在所有人眼前完成。
还是一个极度靠近挡板，双手举起的4t。
这样双手在头顶握住的姿势，有一种芭蕾舞般的献祭美感。
“漂亮！”
震天的欢呼和掌声响彻场馆。
观众们都很高兴。
要不怎么说凌的每次节目都有新的惊喜。
因为每一次都有新的变动，每一次都与众不同。
这个赛季初曾经出现过的举手4t，他们可是有一阵没见到了，毕竟举手和不举手之间的差别可太大了，能直接影响到跳跃的轴心。
倒也不是说举手就一定比不举手难，毕竟曾经出现过只
会举手跳，不举手反而会容易歪轴的选手，但大众视角里一般还是认为，举手跳属于难度姿势。
也就是凌燃才能经常在举手和不举手之间随意切换，随心所欲地炫耀自己丰富无比的技术储备。
意识到这点的观众们鼓掌更用力了。
薛林远却在挡板挠挠头，“怎么又变举手跳了？”
可也不用别人回答，他就能想到，十有八九，这小兔崽子又进入到了自己的情绪状态里，怎么顺畅怎么来，怎么舒服怎么滑。
一点小小的举手跳改动而已。
只要不是上回奥运会那种连跳跃都错过，差点补不上的大问题，被吓到过无数次的薛教现在甚至觉得，这点程度而已，他完全能接受。
薛林远捂着怦怦怦直跳的心口，不知道自家徒弟现在进入到怎么样的状态。
可千万别被情绪状态影响了。
他在心里替徒弟祈祷。
不得不说薛林远是真的很了解自己的徒弟，他猜得没错，凌燃的确是又进入到了自己的情绪状态里。
但这一次，少年却是清醒的。
自从上次奥运的意外之后，凌燃其实就一直在试图找到情绪与比赛状态的平衡点。
情绪饱满充沛，才能在打动自己的同时打动观众。
比赛状态紧绷，才能不出现失误，完美地完成每一个编排。
少年垂着眼，找到一点奥运时的感觉，但却没有沉浸其中。
他在滑行中注目冰面，随即微微合上眼，在乐符上扬的旋律里舒展双臂，放任自己随着旋律在冰上留下一道又一道蜿蜒无尽的白痕。
很快的节奏。
很快的动作。
他在乐曲声里接连跳起。
用又高又远的4s和3a表达着春天的快活与明媚。
很快活，也很明媚。
一上来就实现了自己的所有目标，弥补了全部的遗憾。
即使沉稳镇定如凌燃，也会在摩挲自己取得的一块又一块的金牌时露出纯然灿烂的笑脸。
他用无比完美的跳跃表达自己的欣喜。
而这样完美的跳跃显然已经征服了在场所有观众的心。
高飘远俱全。
跳起落冰的姿态轻松无比。
就像是空中绽放的花一样美丽优雅。
他们用力地鼓掌，潮水般的欢呼声瞬间席卷整座场馆，就连直播间的弹幕里都在纷纷叫好。
“三组跳跃都很完美！”
“燃神该不会又打算节目吧？”
“全五种四周跳的节目，真是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
但这样的讨论声只持续没多大会，就在少年柔韧腰身圈起的甜甜圈姿态里转换了方向。
“燃神的甜甜圈一直很好看，但我觉得他立在冰上的滑足也好看，笔直笔直的，有一种顶天立地的挺拔感。”
“真的超级直！我也是看到燃神的甜甜圈旋转，才知道原来还有人在上半身完全与冰面平行的情况下，另一条腿也能直直地立在冰面上，横平竖直，漂亮得一塌糊涂！”
留言区夸赞声一片。
大家显然已经因为完成的三组跳跃和这个美妙的甜甜圈旋转激动起来。
乐声的转折也在这个旋转里渐渐变得更加明快。
冰面上，少年还在一刻不停地旋转。
松开冰刀后就进入到全曲最鲜活热烈的旋律里。
均匀的跳音活泼无比。
光是听着就让人心驰神往，脸上带笑，就像是最绚烂张扬的夏天。
已经很熟悉这段旋律的观众们甚至在用掌声替少年打着节拍。
他
们的情绪被乐声调动起来，迫切地想要看到接下来少年用最肆意张扬的动作表达自己的野心与狂妄的画面。
亦或者说无坚不摧的信心与执念。
不管是什么，一定会炙热得如同夏日正午的阳光，逼得人不敢直视。
他们就喜欢看见凌燃强势自信的模样。
观众们都睁大了眼，眼里写满了期待。
凌燃也的确是有野心。
跳动的乐符声里，他用一个重心上扬的急促捻转步，开启了行云流水的一连串步法。
很快，很优雅，搭配着单手举起的动作，甚至有一种仰望星空的舒展感。
只一个单赛季大满贯怎么能够？
他还想要双圈大满贯。
想要全满贯。
想要每一次比赛都站到最高的领奖台上。
多么狂妄的梦想。
却是凌燃打算不顾一切去实现的目标。
他滑过裁判席，连下颌都是微微抬起的弧度。
他滑过观众席，眼神明亮得像天上落下的星子。
连考斯腾上的万千流光都闪烁出最璀璨的模样。
少年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力度。
即使他知道这样的梦想真的很难实现，沿途都是艰险，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向前滑去。
捻转步后的一连串的点冰奔跑，带着冲破一切桎梏的生命力，就像是竭尽全力去拥抱属于自己的世界与太阳。
爆发的步法尽情抒写着少年骨子里的热血与追求。
那是夏日突如其来的大雨也浇不灭的理想与决心。
是献祭自己也要散发耀眼的光芒。
少年的背脊始终挺得直直的。
每一个动作都舒展无比。
延迟压刃的小跳，冰蓝身影滞空的一瞬。
很多观众甚至有一种头皮炸开的感觉。
他们红着脸，在急促回旋的旋律里鼓掌，目送着注定迎接艰险的少年孤注一掷地滑向激昂乐曲的尾声。
然后就在小提琴骤然加入时紧张得呼吸一窒。
来了吗？
要来了吗？
他们万般不舍地看着少年在凄厉转折的乐曲声里缓缓向后仰去。
原本笔直的长腿也屈成了九十度的模样。
一切都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就像是冷肃的秋风一夜之间降临人世，带走所有鲜艳的色彩。
小提琴的琴弓剧烈震颤着，流淌出的乐曲寒冷到让人听着就牙齿打颤。
前后的极度反差，让观众们的心弦都绷了起来。
明明场里的温度始终未变，他们却由衷地在刺耳迟钝的乐符里感觉到了一种凉意，足以寒彻骨的凉意。
准确来说，是一种恶意。
带着嘲笑与打压的恶意。
他们看着少年以一个下腰鲍步的姿势滑过冰面，光是看着惊心动魄的腰线弧度，就能想象到他所承担的可怕压力。
一定很重，很沉，才能压得刚才那样鲜活的少年连仰起的下颌线条都绷得紧紧的。
明明是变得舒缓的旋律，观众们却都紧张地咬紧牙关，甚至有人在少年无助后滑时微微红了眼。
这是怎么了？
他们猜不出乐曲的含义，却能在乐曲与表演里感受到少年肩上的巨大压力。
潜意识里就已经开始心疼他们所喜爱的选手。
凌燃的确有着很大的压力。
他从来没说出口过。
但并不代表这压力并不存在。
拿到过一次冠军，所有人都会盼望着你拿到第二次。
捧得越高，摔时只会越疼。
举
旗手的身份光彩吗，不拿回一个奥运冠军怎么能行。
被裁判压分痛心吗，可如果真的因此痛失金牌，观众们唏嘘过后，还能剩的下什么。
还有滑联。
滑联真的会就此放过自己吗？
他们掌握着规则与话语，他们贪图着金钱和名利，怎么可能放任自己一个华国人长久占据着第一名的荣光。
现在一定在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把自己从冠军的宝座上赶下去吧？
还有运动员难以避免的伤病和状态下滑。
这么多观众喜爱着自己，自己真的能一直带来观众们都喜爱的节目和表演，不辜负他们的热爱与掌声吗？
他真的能一直赢下去吗。
无数的疑问汇聚成如山的压力。
这是凌燃从未出口过的恐惧与担忧。
他也是人。
是人就会恐惧，就会有爱恨嗔痴。
他爱花滑。
他恨不公。
他会因为种种外界歧视与打压生出嗔执。
也会被情绪迷惑双眼，陷入迷茫。
这是人之常情。
是午夜偶然惊醒时分的彷徨，无助和绝望。
凌燃一直都很清楚。
这是他的必经之路。
是他想要取得更高荣誉所要克服的心魔与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