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节目比赛是九月底的一个上午。
早上起来时还很晴朗, 等到九点多，凌燃一行人出发去赛场的时候，太阳就躲进了大片的阴云里, 湛蓝的天空都变得灰蒙蒙的。
“要变天啊。”
薛林远在车里探头望了眼，“幸好带了几把伞，听说这两天要降温。”
凌燃点了下头没有放在心上，微微垂着眼，在脑海里复盘自己一会儿的短节目。
薛林远见状也就不再说话, 反倒是副驾驶的霍闻泽多问了句, “厚衣服带了吗？”
薛林远想了想，“厚外套带了两件，比赛结束得快, 应该是够了。”
上次来j国好像就遇到暴风雪拦路来着, 薛林远忍不住地想，但同时又觉得，应该没有那么背，回回来j国都遇到暴风雪。再说了，现在才九月底, 搁h市都得是十月份才供暖，变天应该也变不到哪里去。
不过如果真的一切都能跟上次来j国一模一样也好, 他的宝贝徒弟比赛肯定也能顺顺利利。
薛林远瞥了眼身边专注陷入思绪的少年，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新赛季的第一战，到底怎么样, 就看今天了。
他闭紧了嘴，连呼吸都不敢大小声, 唯恐打断了凌燃的思绪。
凌燃的思绪倒也没那么容易被打断。
他在脑海中反反复复复盘一会要上的节目, 伴随着动作和音乐的, 是杜如风这些日子的挑刺和教诲。
脾气暴躁的杜老师说话都自带感叹号。
“腰，你的腰！手部发力不能光从肩膀上走！要以腰为轴带动全身，这样才能提高肢体表现力！
发力的时候欲左先右，欲上先下。起势都要从反面来，才能从“形”到“劲”都不中断！
你的呼吸要跟重心的转移打配合，要一提一沉！不是像芭蕾舞一样憋着气把重心一个劲往上，我们的重心要压下去，压，你给我使劲往下压！压下去，手部和上半身的动作才能舒展！”
修改舞蹈习惯的过程着实有点痛苦。
学了整整一个暑假，但凌燃现在都还觉得自己没有完全成功入门。
古典舞倒也不是完全跟芭蕾相对立，某些动作里也能看见芭蕾舞开绷直立的影子。
但芭蕾舞偏向于“足蹈”，古典舞偏向于“手舞”，发力和重心，以及舞蹈的底蕴都有很大的差别。
在脑海里复盘了几遍节目，凌燃再睁开眼时，就发现车已经停在了比赛场馆的内部停车场里。
“闻泽哥，我们先走了。”
下车后，凌燃主动招呼道。
霍闻泽虽然因为凌燃的缘故拿到了内部通行证，但他还是更习惯坐在观众席上亲手录下比赛的一幕幕瞬间，闻言就小幅度点了下头，拎着摄录机往观众入场通道走。
凌燃目送他走远，转身就撞上了伊戈尔他们。
“凌，好巧，你今天感觉怎么样？你抽到的顺序真不错，运气超棒的！”
银发少年笑容满面地奔过来打招呼。
“还算不错。”
凌燃笑了笑，想到自己抽到的组内第四，忍不住摸了摸口袋里明清元强行要求自己带上的符纸。
明哥自打退役清闲之后，在队里的存在感直线上升。这个赛季才开始，他就捧着一摞符纸回了队里，挨个分发。
一脸得意洋洋地说这是他花了一个月功夫学会的，用的都是最上等的朱砂和黄纸，是跟哪个观九十来岁的道长学的，保质保量，绝对管用。
以至于现在队里几乎人手一个。
陆教又气又好笑的神情一下就浮现在眼前。
凌燃忍不住笑了下，看起来就是心情不错，没有被赛前紧张压倒的样子。
伊戈尔真实慕了。
他这是第一次参加成年组赛事，一来就对上了凌，虽说是他自己的选择，但也是真的紧张，压力也很大。
怪不得其他人知道凌选了秋季经典赛就刻意地避开了这场赛事，连年年都在的卢卡斯都临时起意，改道去了l国的金色旋转杯。
对上掌握五种四周跳的凌，总有一种虚虚的感觉。
伊戈尔来时满满的自信突然就泄了一角。
但他可比小时候自信乐观得多，没多大会儿就缓了过来，认认真真地跟凌燃道，“凌，我知道我现在的实力还不够强，但今天的比赛，我一定能滑出自己最好的水平！”
我现在是不如你，但我也绝不会认输。
终有一日，我一定会战胜你！
银发少年突然间就变得战意满满，眼底满是锐意。
维克多脸上就多了丝笑，他可以接受徒弟现阶段水平不够，但如果才一照面就不战而败，那这辈子可就没什么大的出息了。
胜负欲，绝对是一个优秀运动员必不可少的优点。
凌燃冷不丁被下了战书，还是一贯交好的朋友，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笑容更盛。
比赛比赛，自然要有对手，才会比得畅快。
“那就赛场上见。”
凌燃一贯很尊重自己的对手，即使是面对才从青年组升上来的伊戈尔，也没有任何轻视的意思。
伊戈尔笑着重重点了下头。
到了后台，两人就分开各自做各自的准备。
场馆前，观众们已经排起了长队。
霍闻泽站在队里，回头望去，就见到不少观众怀里都抱着丑萌丑萌的柿子玩偶，显然都是为了凌燃而来，脸上都带着兴高采烈的笑容。
从前在f国时，他连夜购置了一车玩偶免费赠送给观众们带进场馆。
可现在，哪怕在现场支个摊位，加价出售，应该都会有不少人高高兴兴地自愿购买。
不过短短三年时间。
从籍籍无名，到无人不知，广受喜爱，这条通往冠军的巅峰路，凌燃走得艰险，却从没有停下过脚步。
他似乎很享受迎接挑战的过程。
包括这一次的规则修订。
在其他人眼里仿佛天塌了一般的噩耗，但凌燃好像很平静地就接受了一切，转身就投入到下个赛季的备赛中。
霍闻泽难得沉浸在回忆里一瞬，很快就抽回思绪。
不管怎么样，他只需要做一个合格的观众就好，凌燃从不会让他们这些冰迷失望。
高大冷峻的青年自觉地将自己划到凌燃的冰迷阵营，把怀里的柿子玩偶和摄录机抱紧，面无表情地走进了安检通道。
比赛准时在上午十点开始。
凌燃参加的比赛少，但一路冠军下来，积分一点都不少，自然会留在最后一组比赛。
少年这次的手气也不错，成功抽到第四名，所以上场的时间非常靠后，差不多就是压轴了。
他按照自己的习惯在后台热着身，浑然不知场馆里的观众们等得甚至已经有点着急。
场里的大多数观众都是追随凌燃而来的，新粉居多，之前甚至都没有观看过什么b级赛。
所以也就不知道，b级赛和b级赛其实也有不同。
花滑历史悠久，很多比赛都是从很早的时候延续到现在，有着很深的历史基础。即使不能与奥运会，世锦赛这样的国际顶尖赛事媲美，在老冰迷圈里的知名度却也不遑多让。
所以滑联在经过几轮会议后，就将其中的一些b级赛重新整合命名了一下，挑选出十站，作为国际挑战赛。
赛事表上会用cs作为标记，如果参加的选手能凑够四个国家，获得的积分就可以计算入世界排名。
他们正在观看的这场j国秋季经典赛，焦豫参加的雾迪杯，阿德里安参加的伦伯第杯，都属于挑战赛系列。
一般赛季初，一二线的选手们都会选上一站，作为热身赛参加。
选手们虽然参差不齐，但有实力的选手也不少，所以观赏性还是很不错的。
最起码，比之赛季末尾，那些用于给落选的选手们刷积分，好去争取参加世锦赛、洲际赛资格的b级赛要有观赏性得多。
但这一次的经典赛却与以往不一样。
哪怕知道了新赛季滑联会用新规则打压凌燃，大部分一二线选手在得知凌燃会参加之后，都果断地放弃了报名。
开玩笑，滑联就是再怎么打压，凌的实力也都放在那里的好不好。
就算是真的在滑联的扶持下赢得了比赛，战胜了凌，冰迷们真的会买账吗？
不把他们连着滑联一起骂都是好的了。
竞技体育，容不得一点弄虚作假，观众们又不是傻子，还能真的任由滑联愚弄蒙蔽？
也就滑联自己自我感觉比较良好，以为自己还跟过去似的，在舆论不够发达的年代，能够随意操纵比赛，大权在握。
这摊浑水，不蹚也罢！
所以还没几个选手跟滑联设想的那样，在他们放出信号后就迫不及待地过来捡漏。
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这场比赛来的选手里，除了凌燃，伊戈尔和一个国青年组才上来的、名叫布鲁尔的小选手，真没几个特别能看的。
所以裁判们才会愁得睡不着觉，一边是滑联，一边是观众。压吧，对不起良心和审美；不压吧，滑联就在他们背后虎视眈眈。
纠结，还是纠结。
以至于裁判们夜里辗转反侧，现在个个黑着脸，看场里总摔的选手们都有点不顺眼，扣起执行分丝毫没有手软。
选手们表现不佳，观众们看着看着就有点昏昏欲睡。
一直到最后一组上场前，制冰师走上冰面开始补冰，观众们才放下手机，跟身边人交头接耳。
“下一组凌燃是不是要出场了？”
“好期待好期待！到底是什么节目！”
“啊啊啊，赶紧上场赶紧上场！”
观众们一下就振奋起来。
疲惫不堪的裁判们也扯了个笑，皮笑肉不笑的那种。
但不管怎么样，场馆里的气氛一下就热烈起来，就连死寂半天的直播间也有了弹幕飘动。
等到六分钟练习正式开始，他们盼望的熟悉身影滑上场的一瞬间，四面八方的观众席里直接就爆发出潮水般巨大的掌声和欢呼。
“哇哇哇！”
“啊啊啊啊！是凌！是凌！”
“凌！加油加油！”
许多应援横幅举了起来，凌燃这两个华国字在场馆里入目皆是。
凌燃的目光扫过观众席，眼里就多了点柔和的光。
但他也没有过多停留，在冰上活动几下，就开始在脑海中设计着一会赛时的表演场景。
少年微微垂着眼，滑行四顾的神情专注的就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很熟悉，见过很多次的场景。
很多追随凌燃而来的冰迷们心里一下就热了起来。
凌的比赛状态看上去真的很好。
啊啊啊，更期待接下来的节目了怎么办！
少年从场边滑向短边，他滑到哪，哪里就会有欢呼和尖叫。
其他选手都忍不住投来艳羡的目光。
就连伊戈尔都握紧拳，眼里的光也变得更亮。
六分钟练习很快结束。
凌燃在广播声里滑下场，迎面就是薛林远温暖的怀抱。
“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
师徒俩重复着说过无数次的对话，就像是赛前的某种重要仪式。
薛林远这下就知道自家徒弟状态是真的不错。
他笑着把保温杯拧开递给凌燃，轻轻拍着少年的肩，脸上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却也不妨碍他继续在心里紧张叹气。
主要是第一次直面新规则，不知道滑联会不会突破底线，这种被动的情形真的会让人心里没谱。
薛林远把担忧和焦虑都藏在心里，面上是一点端倪也没露，不想把这样的心情传递给自家宝贝徒弟。
师徒俩沉默地在入口候场，顺带着观看其他选手的节目。
排在凌燃前面上场的是伊戈尔。
他带来的节目是一首很经典的战争交响乐，带着e国风格特有的悲怆和激昂，说实话，有几分安德烈的影子。
凌燃看着看着就想到了那个同样银发浅眸的青年。
但伊戈尔显然还很稚嫩，滑行的身影多了几分激进，看上去就像是迫不及待想要奔赴战场的轻骑兵，眼里没有对战争的恐惧与惧怕，满满的跃跃欲试与兴奋。
整个节目的编排也偏硬朗，偏向于展现士兵的昂扬斗志。
不得不说维克多的审美真的很高级，这样的曲子和编排由年少气盛的伊戈尔来演绎，很贴脸，也很有银发少年自己的风格。
再加上两个四周和3a的跳跃组合，这样的短节目很快就赢得了观众们的一片掌声。
就连凌燃都轻轻鼓了下掌。
“节目很不错。”他对滑下场的伊戈尔这样说道。
伊戈尔得了夸赞，脸红红的，满眼都是惊喜，“真的吗？”
凌燃就点点头，“曲子选得很好，契合你的气质，技术难度够，编排也很充实。”
看得出来，这套节目是针对新规则编排的，在舞蹈动作和步法上下了不少功夫，绝对是一套很优质的节目。
比之凌燃记忆里伊戈尔过去的节目要好上不少。
少年眼里不知不觉就流露出赞赏的神色。
伊戈尔不好意思地抓了下袖口，“是教练给我选的曲，也是他找人给我编排的节目。”
凌燃笑了下，认真看着对方，“你滑得也很好。”
伊戈尔一下就高兴起来，高兴地拥抱了凌燃一下，“凌，你真好！”
咳咳，虽然不能否认教练的作用很大，但伊戈尔是真的很想听人夸夸自己，如果这个人是凌燃就更好了！
银发少年得偿所愿，喜滋滋地去了等分区。
裁判组终于被能看的表演洗了一次眼，毫不吝啬地给了很不错的分数。
技术分：5008
节目分：4223
总分：9231
这个分数？
这个分数！
观众席一片哗然。
伊戈尔一下就惊喜地跳起来搂住维克多的脖子死命摇晃，“啊啊啊，教练！教练！”
维克多也惊奇地睁大了眼。
新规则goe+3的时代，这样的短节目分数真的很高了，对于一个初入成年组的新人来说，节目内容分甚至高得有点离谱。
要知道凌燃都是打38，39的p分一路刷过来的，伊戈尔在成年组新赛季的第一场比赛就刷到了42+的高p分，绝对是有裁判组对节目和选手本身的偏爱在里面。
维克多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了不妙的感觉。
观众们却管不了那么多，他们只知道伊戈尔的节目很不错，一下就拿到了比现在的第二名高出十几分的分数，真的是很优秀的小选手。
他们满脸笑容地用掌声，为这位因为得到高分、激动地在等分区蹦蹦跳跳的成年组新面孔加油鼓劲。
然后就开始期待起凌燃的登场。
这个才升入成年组的小选手都拿到了很高的分数，凌肯定也不会逊色才对。
不少观众下意识地坐直了声，目光聚焦在随着广播唱名滑上场的少年，然后一下就哇哦哇哦地惊呼起来。
这身考斯腾也太有意境了吧！
他们盯着凌燃身上青绿与湛蓝渐变的考斯腾，就像是看到了瑰丽缤纷的梦境。
真的是很梦幻的配色。
会让人想起湛蓝的海波，葱郁的丛林，浓郁到滴出水的白雾，月夜里皎洁的清光，高耸如云的山脉，平静如镜的湖泊……
直播的摄像头也适当拉近，将考斯腾上碎钻组成的层层涟漪与波涛，金线绣出的日月清辉都收录进高清画面。
华美，又清丽。
柔软贵重的织物包裹在少年纤长柔韧的躯体上，勾勒出比例完美到极致的线条轮廓，甚至有了一种遥远缥缈的美感。
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美。
“就像是一副画！”
有弹幕飘过，“东方意蕴十足的画。”
“一定是华国风的节目！”
马上有观众肯定道。
在很多人心里，只有那个遥远神秘的东方古国才能绘出这样雅致浓郁的色彩。
听到这样夸赞的乔恩先生嘿嘿一笑，满脸得意地深藏功与名。
啧啧，这身考斯腾是凌燃提出的设想，他尝试了无数色彩搭配才定下的成品，梦幻吧？惊艳吧？但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撑得起的！
也只有凌燃这样肤白如玉，身姿挺拔，容貌清隽的华国少年才能穿出古色古香，奇异璀璨的效果。
乔恩挺直了腰板，期待着接下来的节目。
广播声也预告了短节目的名字。
游仙。
短短两字，一下就让来自华国的冰迷们浮想联翩。
怪不得这身考斯腾仙气十足，原来是与传说中的神仙志怪有关吗？
不过，这该怎么滑？
观众们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
但他们更相信凌燃一定会为他们带来一场精彩绝伦的演出，所以就都没有往下深想。
想什么想，看就完事，喝彩就完事！
反正凌燃从来不会让他们失望。
才滑上场的少年在观众们的惊呼赞叹声里，滑行半场，最终停在八字划痕的交叉点中央，放松直立，闭上双眼，等待着音乐的到来。
线条优美的下颌微微仰起。
长长的乌睫垂落在薄白的眼下，白净的脸庞被头顶上数盏明亮的大灯照得微微透明，泛着与他锁骨窝里那颗翡翠柿子一样莹润剔透的光泽。
这样颇具脆弱美，又仙气十足的画面一出现在直播间里，就引得弹幕纷纷尖叫。
“光是这个出场就美到爆了！”
“少年感十足，仙气十足，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有没有！”
“啊啊啊，我是颜狗我就只想看这样美美美的节目！”
一行行弹幕飞快飘过。
很快就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