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两人的交际舞滑出了恰如其分的优雅与充实。
就好像冰上真的有与他一见钟情的灵魂在随之共舞。
还有最后一组连跳和旋转。
青年笑意不改,步伐越发轻盈灵动。
精心编排的舞步曼妙优美,高超的滑行将这样的从容渲染到了极致。
他带着笑,含情脉脉地扬手侧目,宛如优雅绅士般邀约全场。
观众们的目光嗖的一下被吸引回节目本身。
凌燃也在这样的乐声里再次压刃起跳。
轻轻松松就完成
了一组4lz+3t+2t的连跳。
三组跳跃完成,观众们的掌声如约而至。
“可算跳完了,”宁嘉泽轻轻叹口气,但很快又眯起了眼,“凌燃的脸是不是有点白?”
霍闻泽没有接话,只有垂着身侧不自然收紧的双手暴露出不平静的心绪。
高清的大屏幕捕捉不到瞬时的光影,但他们坐在前排,又都是视力超群的人物,当然注意到这一点变化。
按理说,运动,尤其是剧烈运动,会让人血气翻涌,脸色发红。
就算是呼吸跟不上,也该是嘴唇发乌。
怎么都不应该是脸色发白。
霍闻泽的目光下意识落到青年似乎没有任何变化,正在滑出一道道圆润蜿蜒白痕的右脚踝上。
但冰上的人始终带着春风般的温柔笑意,把观众们撩得心荡神漾。霍闻泽只得按捺住心弦,继续为冰上翻身跃入最后一组旋转的身影鼓掌。
凌燃也在最后一组侧身蹲踞转后,成功挺拔站起,迎接四面八方的呐喊与欢呼。
“啊啊啊啊啊啊!”
“凌!你是最棒的!”
“五周跳五周跳五周跳!”
场馆彻底沸腾,无数玩偶从天而降,绿柿子喵和柿子滚滚铺面一地,打得不可开交。
没有人质疑凌燃的短节目排名。
他们早就习惯了那两组来自华国拼音字母高高挂在排行榜首。
尤其是凌还上了五周跳。
普普通通的第一有什么疑问吗,是分站赛配不上他的野心才对。
观众们站起身,用最高的礼遇表达自己的喜爱与赞赏。
坐在裁判席上的裁判们焦头烂额地勾选最后几个小项,然后如蒙大赦地松了一口气。
凌燃不经意地一扫,不出意外就看到裁判席上已经很少出现头发花白的身影。
不是不想,而是体力跟不上。
自打明镜系统出现并不断升级迭代以来,很多旧时代的老裁判都陆续退出打分现场,加入到赛后监察部门。
现场打分太累太耗体力,还是留给耳聪目明的年轻人更好,老裁判们都这样安慰自己。
凌燃没多想,很快就滑向出口,照例与教练拥抱庆祝。
“怎么回事啊?”
薛林远第一时间就发现徒弟不对劲,再一摸背后,好家伙,入手冰凉,都是冷汗。
“脚踝有点疼。”
凌燃也没瞒着,但脸上还是带着笑的。
四周摄像头都聚拢过来,如实记录着冰上这位最耀眼王者的一举一动。
薛林远心里急得很,但也不好这时候拆台,又见凌燃不用人搀扶,就神色如常地走到等分区,才稍稍放下一点心。
可等回了住所,听到苏医生的诊断,整个人就不太好了。
“脚踝扭伤了?!”
薛林远差点没蹦起来。
霍闻泽也皱了下眉,直接把一旁的宁嘉泽拎了过来,“你也去看看。”
宁嘉泽也知道事情紧急,没做声就蹲下身去检查。
结论差不多,就是韧带扭伤。
还是比较严重那种,脚踝眼看着就肿起来了。
“完了完了,肯定是短节目那一下崴着了!”薛林远连忙去拿冰袋,“赶紧赶紧,先敷上缓缓。”
苏医生也从急救箱里拿出弹力绷带,“先加压,把肿胀压下来。”
两人手忙脚乱地忙活起来。
凌燃垂着眼喝水,没喊一句疼,就跟腿不是自己的一样。
霍闻泽看着他,“这种情况,自由滑也没问题吗?”
凌燃喝水的动作顿住,显然这也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苏医生和宁嘉泽都拧着眉。
“要我说,最好就算了,”宁嘉泽不是队里人比较好开口,“五周跳就够惊艳了,一场分站赛而已,没必要冒着风险继续滑。”
苏医生犹豫了下,“退赛确实更保险。”
现在华国花滑形势大好,有很多人可以顶上,凌燃已经为华国
拿到过那么多的奖牌,年纪也放在这,实在没有必要跟从前一样拼命。
再说了,不过是一场分站赛罢了,没什么要紧的。
薛林远没吭声,没吭声就是默认。
他当然知道凌燃的脾气,可作为教练,也不可能一点异议都没有。
三人都投了赞同弃赛票。
凌燃又喝了口水,看着自己的脚踝,好半晌儿,才道,“等明天看看情况吧。”
他排在自由滑最后一位出场,明天上午看看情况再说。
凌燃也不是完全不顾惜身体的人。
亦或者说,早在尝试五周跳之前,他就想好了可能的后果,现在这样的程度,对他来说已经是很轻的结果了,完全能接受。
毕竟还要留着身体去尝试更高的难度。
譬如更完美的五周跳,还有至今没死磕下来的4a。
一听徒弟的话没说死,薛林远就知道有戏,他一下就支棱起来,“我去给老秦和老陆他们打电话。”
如果真的有什么变化,得跟国内留守的人通通气。
苏医生回房间去拿备用冰袋去了,宁嘉泽看了看情况,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霍闻泽和凌燃两个人。
霍闻泽很自然地走到沙发边,替凌燃扶了扶冰袋。
凌燃定定看着他,“闻泽哥,你也觉得我应该退赛吗?”
问了这么一句,青年显然不像表面上展现得那么平静。
霍闻泽直视回去,“我听你的。”
凌燃轻轻晃着杯中的水,突然笑了下,“薛教他们一定替我操碎了心吧。”
他想到了很久之前,自己在青年组时带伤坚持上场的事。
有自己这么一个一意孤行的徒弟,也亏得是薛教脾气软和,要是换别人,说不定一气之下怎么着都要想方设法把自己教训一顿,就像已经退休离开的坏脾气谭教练一样。
霍闻泽也想到了那张小美人鱼的明信片。
那时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条在刀尖上起舞的小美人鱼,终有一日会游进自己的心间,彻底停驻。
“阿燃,”霍闻泽突然出声。
“嗯?”凌燃疑惑脸。
“我尊重你的选择,”霍闻泽微微一顿,“只希望你能想清楚再做决定。”
至少,多顾惜
自己一点。
这句话外音,凌燃听懂了。
他笑笑,“好。”
毕竟他其实也没有想好,到底要怎么办。
或许就像是苏医生没说出口的话一样,华国现在并不需要他雪中送炭,保重自己的身体才能最最重要的。
凌燃有点高兴,又有点失落。
但说实话也没有那么失落。
毕竟,短节目成功跳出了一个足周被认定的五周跳,就已经大大超过他的预期。
至于自由滑的节目,他其实还不太满意,总觉得还是缺了点什么。
要是因为这次受伤,能有更多时间重新打磨化蝶,凌燃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但想得明白归想得明白,接受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
凌燃甚至觉得自己像是第一次逃课的学生。就挺别扭的吧。
还有点莫名心虚。
他没有再说比赛的事,其他人自然更不敢提。
房间的氛围略显压抑。
大约是老天爷也感受到大家伙的心情不佳,午后就下起了雨。
凌燃坐在落地窗边敲打键盘,边阅读导师前两天推过来的研究文献,边把重点标注出来,耳边就是噼里啪啦的雨声。
这一次的分站赛城市坐落在海边,他只需一抬眼,就能眺望见远处隐隐约约的海岸线。
电脑屏幕上的字母密密麻麻,间或夹杂着复杂冗长的复杂公式和实验曲线图。
凌燃耐着性子刷完了几个pdf文档,眼见天色擦黑,脚踝上的冰袋换了一个又一个,却还没有消肿,心绪就杂乱起来。
他坐在窗边出神。
薛林远就端着温水过来,“想什么呢?”
“有点想出去走走。”
海边应该没有这么沉闷,凌燃认真地想。
薛林远:……
“外面还在下雨,再说了,你还能走?”
凌燃轻轻叹了口气,“薛教,我只是随口说说。”
正常情况下,自由滑前一天,他应该正在冰场备赛,现在却只能坐在窗边刷文献,心情当然不会很好。
越沉闷,就越想出去走走。
可惜自己哪也去不了。
淡淡的愁绪浮上好看的眉梢。
薛林远看着就心疼,“要不我去问问酒店能不能提供临时租借的轮椅?”
凌燃:……
那还是算了吧。
得益于f国站的那场比赛,他宁愿拄拐杖,对轮椅担架之类的实在敬谢不敏。
薛林远又给他换了个新冰袋。
“别愁眉苦脸的了,一场分站赛,不行就不行了,这个赛季还有其他比赛呢,咱们得往长远了想。”
凌燃不赞同,“我没有愁眉苦脸。”
“我只是单纯想出去走走。”
屋里实在是太沉闷了,连开灯都驱散不了铅灰色的阴云。
薛林远琢磨,“那我去问问有没有拐杖?”
凌燃还是摇摇头,“算了。”
拄拐杖也还是要挪动伤腿,他还想看看明天症状能不能减轻点,没准还能上场呢。
薛林远摸着脑袋发愁起来。
师徒僵持间,一道声音插入其中。
“我背阿燃出去走走就行。”
霍闻泽从客厅走过来,显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这也行!”薛林远立马拍手。
他刚刚也想到背人来着,这不是自己身高不够,背不住徒弟嘛,霍闻泽这个身高,绝对可以。
凌燃一愣,下意识想拒绝。
但想出去的心绪到底占了上风。
“那就,麻烦闻泽哥了。”他微微低下头,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霍闻泽走到阳台蹲下身,“不客气。”
凌燃再次闻到了与自己身上同出一源的西柚香气。
一回生二回熟,晚安吻都有过了,他也不客套,为了让自己趴得更省力些,用双臂牢牢环紧了霍闻泽的脖颈。
霍闻
泽甚至能感受到青年身上训练服的金属拉链就贴在自己的后颈肌肤上。
无比的亲密与信任感。
他眼里多了点笑,冲着薛林远点了下头,就背起凌燃往外走。
薛林远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宝贝徒弟心愿达成,他甚至还主动帮忙拉开门,递过伞,“外面潮湿,早点回来啊。”
凌燃接过伞,点点头。
电梯叮一声上去又下来。
薛林远把人送走,回来就看见宁嘉泽靠在门上笑。
笑得他毛骨悚然的。
“宁医生,有事?”
宁嘉泽提溜着给汲云光带的小蛋糕,“见过助攻的,没见过这么助攻的。”
就是也不知道薛林远以后知道是自己亲手把宝贝徒弟送出去,会不会后悔。
薛林远听得一头雾水,也没放心上。
酒店后门,凌燃已经撑开了伞。
很大的双人伞,伞面完全可以遮住两个人。
酒店后门往外走没多远,就是一片林间小道。
泥泞道路两侧,高大的林木被雨水打湿,枝叶摇晃,簌簌作响。
一进林子,就像是与世隔绝了一样,噼啪雨滴和如注水流声不绝于耳。
这会儿天色将黑,林间更是阴暗,深处甚至已经看不清树木轮廓。
唯独闻泽哥背着自己的脚步又沉又稳。
每一步都溅起细小水花。
凌燃呼吸着水汽充盈的潮湿空气,因为冷,整个人又往霍闻泽温热坚实的背上贴了贴。
“冷?”霍闻泽敏锐察觉。
凌燃如实答,“有点。”
霍闻泽四下看看,见不远处有个人工的小凉亭,就背着凌燃走过去。
方形的西式凉亭,亭中的路边椅倒还是干干净净的。
霍闻泽轻轻把凌燃放到椅子上,三两下脱掉了自己的外套,披到青年肩上,“穿着。”
暖洋洋的外套还带着体温。
凌燃看向只穿了单薄衬衣的男人,“闻泽哥,你不冷吗?”
霍闻泽坐到他身边,“不冷。”
瞎说,凌燃心想,这个温度,不冷才怪。
可闻泽哥还是把外套给了自己。
再垂下眼,就看见他被泥水溅湿溅花的手工皮鞋和考究裤脚,是矜贵人难得的狼狈
。
凌燃心里微微一动。
霍闻泽却误将这样的沉默当做是还冷。
他犹豫了下,捂住凌燃的手,“天冷,要不先回去?”
说完,很轻松地把凌燃又背了起来。
安静趴在霍闻泽的背上,过往的一幕幕不期然浮上凌燃的心头。
好像闻泽哥永远都会这么包容自己,替自己考虑,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这根本就不是一位普通兄长能够做到的事。
倒像是……
想到这一次的x市之行,凌燃搂紧霍闻泽的脖子,心念一动,突然鬼使神差地问了句。
“闻泽哥,你是不是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