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舒将那副绢画小心翼翼地拿回家, 又找了一个盒子来仔细装好,最后把盒子放在箱子里头,箱子上面放了衣服, 这才算稍微放心。
她想着,就好好留着吧,留时候越长了,这个越值钱, 乱世黄金, 盛世古董,以后国家发展了,大家伙日子越来越好, 古董字画什么的就特别值钱了。
这么安放好了后, 她想起陆殿卿, 想着他对自己实在是好,是花了大心思来对自己好。
而她自然感觉到了, 心里也是暖暖的, 喜欢得很。
本来她的人生理想是走进大学校园,无拘无束地享受年轻时光, 再找一个各方面条件优越的大学生轰轰烈烈谈对象,现在还没进大学, 就被拴住了。
不过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她想象着凭着自己现在提前复习, 一般大学应该大有希望吧?考上的话,可以平时住宿舍, 周末就回家和陆殿卿厮混, 享受美好的婚姻生活。
只周末回家会不会太少了……那就不住宿, 晚上回家?
林望舒瞎想一番,竟然想得脸红耳赤, 只好捏了自己一把,让自己清醒,别做梦了。
她今天先在家沉下心来学习,明天得再跑一趟,看看自己哥哥申诉信的事,催催问问,然后再去一趟学校,办理自己入职的手续。
晚上时候,关彧馨回来,问起林望舒去量尺寸的事,倒是很满意:“福瑞祥的衣服好,去那里订做的衣服可以穿很多年。”
林望舒:“对,我也这么想的,所以我订做的款式都比较简单大方,也没什么特殊花样,这样才能经得起造,以后便是世道变了,也能穿。”
关彧馨深以为然,又提起自己年轻时候订做的旗袍:“可惜了,都不敢拿出来,当时一把火给我烧了!还是胆小,怕出事,如果当时胆子够,偷偷藏起来,现在估计也不少钱呢!”
林大靖听了,道:“你要是喜欢,就再去订做一身就是了。”
关彧馨:“我一把年纪了,订做什么,再说身段不一样了,穿上也不好看,白白糟蹋好东西。”
林大靖便不吭声了,低头继续拿着火筷子捅开了炉子,把里面的煤渣子掏出来。
林望舒:“妈,爸这么说也是疼你,想着让你高兴,不在乎那点钱,就想让你舒坦!”
关彧馨想想,噗嗤笑了,看了一眼林大靖:“屁,就瞎想呢!”
不过脸色终究和缓了许多,也带了笑。
林大靖听到女儿的话,抬头:“你妈是早些年好日子过惯了的,太抠抠搜搜也憋屈。”
林望舒:“我觉得爸说得对,该吃吃,该喝喝,你们辛苦一辈子,现在条件好了,凭什么不享受?”
她又道:“爸,你也别太省着,你看今天,陆殿卿给你们买了这么多精致的点心果子,都是我们平时很少见到的,你们想吃就吃。我以后也挣钱了,现在我们兄妹三个都能有收入,可不是你们享福的时候了?”
一时林望舒又把学校录取的事说了,一家子都惊喜不已,赞叹连连,觉得女儿实在是能耐了,长本事了。
林望舒便提起来:“现在我大哥就使劲把宁苹塞进去吧,能塞进去,她好歹也有一份工作,至于户口,看将来,慢慢混着,总归有机会。”
关彧馨:“这也没什么,以后找个北京人,户口还不好说,总能落下!”
当下一家子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恰好林观海回来了,听着这个,道:“其实要想把宁苹塞进去,那就简单了,不走编制,上面的人点头就行。这样吧,宁苹,明天你跟着我去一趟单位,我带着你问问情况。”
宁苹听着,脸都红了,忙点头:“好,好,那我明天跟着过去。”
商量了半天,关彧馨又提起来陆殿卿:“这两天咱家纱窗也换了,回头看看,得买点好茶叶,再买一套好茶具,人家来了,总得请人家喝口茶,装装门面吧。”
旁边林观海说:“茶叶我想办法吧,茶具的话,有之前听轩淘换的那一套紫砂的,我看着倒也能上台面。”
关彧馨:“行,赶明儿你找出来,洗干净了准备着。”
吃过饭后,林望舒回屋,琢磨着自己爸妈。
她想,爸爸不善言辞,其实对妈妈却是很疼的。这种疼,也许是因为怜惜自己往日的大小姐沦落到了这个地步,也许是因为夫妻的爱,不过不管怎么样,都是疼爱的,哪怕家里日子也说不上多好,其实也在竭尽全力想给她最好的。
第二天,林望舒一早过去了中组部,想着催问下自己的申诉信问题,结果到了那里一问负责人:“你哥哥的案子,我们已经在查了,这个事当时确实儿戏了,我们正在调这方面的资料,也派了人去查当年的档案。你呢,回去也让当事人过来一趟,需要配合我们做调查。”
林望舒一听,喜上心头,她知道自己哥哥这个案子按照正常估计得拖沓到明年了,毕竟不是什么大案子,没想到现在就有眉目了!
如果已经开始调查的话,按照流程,也就两三个月,估计就能彻底把事情给办妥了!
等自己哥哥案子给洗清了,那就赶紧催着,让他找一个安分工作好好干,以后还用愁吗?
一时林望舒自然是千恩万谢,又把一些缺少的信息给人家补充了,说好了赶紧通知自己哥哥回来,配合调查。
因为这一桩,她自然是喜上眉梢,走路也轻快起来。
谁知道一进胡同,就恰好见雷正德正蹲在自家大杂院门口,看上去一脸苦恼。
她莫名,视而不见,打算进家。
雷正德猛地看到她,忙起身:“望舒,望舒。”
林望舒:“你又干嘛?”
雷正德:“我弄到了红塔礼堂的票,你要吗?我费了老大劲儿弄到的!这个特别难,这次是外国音乐家过来开独奏会,我求爷爷告奶奶才弄到两张,我带你去红塔礼堂听音乐!”
红塔礼堂那是好地方,在三里河一代,四部一会的建筑群就在那里,红塔礼堂以前就叫计委礼堂,还是后来改叫红塔礼堂的。不过即使这样,在老百姓眼里,那也是鼎鼎大名的礼堂。
说直白点,在老百姓眼里,那里不是北京,那里是国家。
红塔礼堂放映的电影,就是国内最新最时尚,甚至外面不会公开反映的,那就是头一水儿的,那个说起来就是“内部片”,是身份的象征,一般人搞到一张票都能得意忘形,看一场电影足足可以向亲朋好友显摆半天的。
再退一步说,拿着那票去礼堂外面倒卖,一张票挣块八毛都不是事,别人还得求着你买呢!
所以雷正德看着林望舒,眼中甚至有些得意。
林望舒好笑,目光淡淡扫过他,道:“你留着自个儿看去吧,我们平头老百姓,可没那眼福。”
雷正德有些急:“望舒,你不知道,这次可不一样,可不是一般电影!是国外一位知名的小提琴家过来中国演出,这可是头一次,很少见,这次的票不知道多少人都在托关系找路子,我能弄到两张票,我可真是使出吃奶的劲儿了,我这还不是为了让你高兴!”
林望舒:“可我不高兴啊!”
雷正德咬牙:“你到底怎么了?”
林望舒:“我们不是分手了吗?你弄到票和我有什么关系。”
雷正德有些挫败地道:“我到底做什么,才能满足你?”
林望舒:“其实我也纳闷,我到底做什么,你才能知道,我们真的不可能了。”
雷正德苦笑连连:“林望舒,别疯了,咱俩都谈了,四邻八舍都知道,我就算是为你负责,我也肯定向你提亲!”
林望舒听了,一口气没缓过来:“提亲?你是不是梦游呢?”
雷正德望着林望舒,咬牙:“望舒,过去一些事,我可能确实顾虑不周到。那次殿卿说起你们胡同的传闻,我就明白了。以后,我可不能让你那么难堪,望舒,你等等就知道了!”
林望舒此时听到陆殿卿这三个字,只觉得非常嘲讽可笑。
她笑了笑,道:“雷正德,我好像告诉过你,其实我已经领证了。”
雷正德一只脚跨上了单车:“放心,我肯定和你结婚。”
林望舒:“你竟然还和我提陆殿卿,我就是和陆——
然而,雷正德话听到一半,人一蹬车子,已经跑了。
跑了……
林望舒沉默地看着他飞速滚动的自行车后轮,心想这人性子这么急,是急着投胎吗?
她正想着,那边关珠清却冒出来了,怯生生地说:“姐,你还和他纠缠着呢,不是说分了吗?”
林望舒:“是分了,但这不是还没分利索嘛?”
神经病的思维,有时候普通人挺难理解的,雷正德本来就是一个牛皮糖,那缠劲儿一般人想都想不到。
上辈子,为了她要离婚,他甚至在家里乱砸乱打犯神经病,差点直接送去六院。
关珠清便咬唇,犹豫着说:“红塔礼堂呢……一般人想去都去不成。”
林望舒一听,愣了下,之后好笑地看向关珠清。
她上辈子和雷正德结婚后,关珠清时不时过来找自己,她早就觉得不对,总觉得她和雷正德眉来眼去的,敢情竟然是真的?
可真不要脸,这还惦记上了。
从什么时候?从误以为香椿芽是雷正德送的时候?
那她如果知道是陆殿卿送的,岂不是又惦记陆殿卿?
关珠清被林望舒看得脸红:“姐?”
林望舒笑了声,为了以后姐妹见面不尴尬,也为了她好,林望舒正经地说:“珠清,看到没,那是我分手的对象,但是即使分手了,他也对我纠缠不休,他那个人死心眼,估计一时半会没心思找别的。”
关珠清越发不自在:“姐,你说什么呢!”
林望舒:“就算找别的,他心气也挺高的,我是因为长得美,他才看上的,要不然人家才看不上咱们这种人家,可就是这样,他们家依然嫌弃,门户不一样,进了门白白被人家拿捏,我们是好好的姑娘家,就算家里穷,在家也是受宠的,当宝护着,犯不着去那种人家当儿媳妇受那种罪。”
关珠清脸红耳赤:“姐,你说这话,倒是把人看低了!我不至于去捡你剩下的洋落儿!”
说完,关珠清转身捂着脸跑了。
林望舒心想自己又伤害了姑娘家脆弱细腻的心思,可,这不是实话吗?
她这辈子,是不指望能和关珠清当好姐妹了。
林望舒想起这件事,还是觉得非常好笑。
今天雷正德再次提起来陆殿卿,她不免纳闷了,此时的陆殿卿,回想起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是什么感受?
他是嫌自己帽子上的草不够绿油油吗?
她试图理智客观地思考这个人的行为,是君子风度,是以为自己和雷正德爱得火热?
其实她现在对于陆殿卿的种种行为,已经没有任何气恼了,有的只是好奇,而这种好奇,让她开始试图去思索上辈子的那个陆殿卿,那个四平八稳疏离冷淡,每天都会和她打一个招呼的陆殿卿。
那样一个陆殿卿,仿佛一个难解的方程题,存在着不可知的变量。
而她需要代入的,就是今生的已知条件。
回到家,宁苹却已经回来了,她一脸兴奋:“大哥已经说定了,我过几天就上班,我能上班了!一个月给我二十五,我觉得挺多了,二十五块呢!说是还有宿舍住,我可以去住宿舍,而且还有食堂,这个对我来说真是没想到,我有工作了!”
林望舒听着,自然也为她高兴:“二十五真不少了,你现在是临时工竟然就能拿二十五块,你看我费了那么大劲儿,去当高中老师,也就是三十出头,比你也就多十块钱,你以后如果能转正,肯定能上三十。”
宁苹自己也很满意,脸上发红,一个劲地点头:“姐,我也这么觉得,我马上能挣钱了!”
正说着,就听到外面敲门声,林望舒一眼看到,好像是陆殿卿。
她想起雷正德今天的话,笑了下,对宁苹说:“就说我睡着了,没空接待。”
说完,直接躲里屋去了。
宁苹忙应着。
一时林望舒进了里屋,就听到外面宁苹开了门,之后脆生生地说:“睡着了,没空接待。”
林望舒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这么理直气壮的语气,这么一戳就破的谎言……
这时候,又听陆殿卿道:“宁苹,我今天过来是送这个的。”
宁苹好像惊讶了下,忙说:“我不要我不要!”
陆殿卿:“我得了好几个,阿姨,你,还有你姐都有,这个上面还可以写字,我想问问你姐喜欢什么字,我好写给她。”
宁苹:“这样啊……”
陆殿卿:“如果不方便,那今天就算了。”
之后宁苹就没声了。
林望舒纳闷,心想陆殿卿这是在说什么?他拿了什么送来?
她正胡思乱想着,陆殿卿却已经对宁苹说:“那我进去问问你姐。”
一时竟觉得,人世间许多事,或许就在一个缘字,上辈子确实没什么缘了。
仿佛有什么事,就怪他好了,不怪他怪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