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向自己的孙女:“正惠,这事到底怎么回事,你得说清楚,你三叔说得对,你总得有个交代。”
他这一说,不光是陆家叔侄和林望舒,就是旁边的雷家一家子,全都看向雷正惠,沈明芳更是恨铁不成钢地盯着雷正惠。
要知道,为了这个,她已经恨不得把自己这女儿搦死了,可怎么逼问,就是问不出一句话来!
雷正惠面对大家的逼问,一时也有些茫然,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她藏在桌子底下的拳头攥得死死的,可是她就是不想说出来。
她谈着对象,陆殿卿比她小三岁,她不可能说出心底那个羞耻的想法。
所以她最后终于还是低声说:“本来说好了,附属中学英语老师的职位是我的,她捡了我的招工启事,谁知道她去了,录取了,我心里难受,觉得她抢了我的职位,那天我回到家,心里难受,不想提她,所以……所以就没说。”
沈明芳当即恼火:“你就看着我们去提亲,你屁都不放?”
雷老爷子:“人家望舒能当中学英语老师,那是本事,你技不如人,你还恼上了,这什么孩子!”
旁边陆弘道连连摇头,谴责陆殿卿:“这事怪殿卿,小林既然这么优秀,你为什么不想办法?就算你父亲不在国内,那么多叔伯朋友,你父亲的老下属,你但凡张个口,还不能给小林找个好位置?你这孩子啊,就是做事太正直了,死脑筋!”
一时对雷老道:“瞧我大哥,把孩子都教傻了!小林这本事,随便去哪儿不成,就算去给领导当翻译,我看也足足够了!”
林望舒听着也惊讶,她一直觉得自己挺能吹的,陆殿卿是收敛的性子,凡事低调不张扬,没想到他这位三叔,竟然比自己还能吹,现在竟然已经替自己吹了……
雷老爷子长吁短叹:“这事怎么着也是正惠的不是,不是说正惠之前还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吗,我听着也是恼,现在小林也过来了,当着大家伙的面,你给小林赔个不是,我看小林是个大方的,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雷正惠僵硬地道:“爷爷……”
雷父从旁,也绷着脸:“这孩子啊,就是没管教好,天天瞎胡闹,小林那是殿卿的未婚妻,早就领证了,别管怎么着,也不能被你那么说。”
雷爷爷:“该赔不是的就赔不是。”
这个时候,如果陆家人打个圆场,意思意思也就过去了,但陆弘道从旁不吭声,就像没听到一样。
而陆殿卿却是道:“雷爷爷,望舒是我的妻子,羞辱她,便是羞辱我。但凡换一个人,曾经对她说出那样的话,作为丈夫,我都应该不择手段为她讨回公道,但做出这种事的是正惠姐,依陆家和雷家多年的交情,我也不过是希望我的妻子曾经的委屈能得到一个道歉而已。”
雷正惠陡然听得这句,在那僵硬的尴尬中,恍惚地看陆殿卿。
昔日那个总是性情清淡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人,眉眼冷峻,竟是要为别的女人向自己讨回公道。
她眼里慢慢地浮现出湿润来,最后终于道:“对不起,是我错了。”
林望舒:“其实也没什么,既然都坐在一起,说开了就好了。”
雷爷爷赞叹:“小林别看是女流之辈,可这行事做派,我喜欢!”
一时又瞪着旁边的雷正德:“还有你这兔崽子?你昨天干嘛了,去找殿卿打架了?你说说,这一天到晚不成器的玩意儿,干得都叫什么事?”
雷正德恍恍惚惚的,突然听到这个,木然地抬起头来。
雷爷爷:“你给殿卿和小林都道个歉,不然,你以后就别姓雷了!”
雷正德红着眼圈,咬着牙,呆呆地看向林望舒。
雷爷爷怒吼:“还不赔礼道歉!”
雷正德嘴唇嗫喏了几下,愣是没说出话来。
林望舒见此,笑了,道:“雷爷爷,这事你也别恼,我其实也不是非要什么道歉,但是我觉得,该说的话都说清楚。”
她这一说话,全场都看向她。
陆弘道对于这侄媳妇,倒是有几分欣赏,没一般女人家的磨叽,做事大方得体。
要是一般新媳妇,到了这个场合,估计话都不知道说,就会低着头红脸,她倒是好,一点也不怯场。
当下朗声笑着道:“瞧我这侄媳妇,是个直性子,不过也对,这里没外人,有什么话你就说,摊开了说最好,别藏着掖着。”
林望舒感激地看向陆弘道,之后才道:“有些事,其实摊开了讲更合适,五年前我下乡,当时正好和正德是一个农场,云南农场条件艰苦,他对我还算照顾,所以去年我们就谈了对象。”
她这话一说,在场雷家都尴尬起来,毕竟两家交情好,这种事,其实能不谈就不谈了。
陆殿卿倒是神情平静,从旁安静地听着。
林望舒继续道:“当时谈了,觉得还行,后来回到北京,我也懂事了,知道双方家庭条件差距过大,再说正德许多事在我看来做得不合适,我也就分了。其实新时代了,缠在女人脚上的裹脚布早拆了,谈个对象闹掰,我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这话说得不但陆弘道,就连旁边的雷老爷子都拍桌子叫好:“小林说得对,新时代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别说谈个对象分了,就是结婚离婚,又算什么,这都不是事!”
旁边陆殿卿还是不说话,只含笑安静地看着她。
林望舒笑道:“如刚才所说,我当时觉得我和正德不合适,各种原因都有,每一个说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各种原因加起来,我觉得这对象实在没法谈下去了!”
说着,她就不客气了,开始一桩桩提:“家庭条件差异过大,我父母都是工人,我哥是炊事员,说起来也都是工人阶级,但和正德家境比,这是没法比,更何况我们是白纸坊的,宣武的,依阿姨的意思,我们这种宣武的,哪配得上西城的,贱脚不敢踏贵地,这种高门,我们肯定配不起啊!”
这话一出,沈明芳那脸色煞白,雷父也是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们知道今天是来道歉的,但大家说笑几句也就过去了,顶多让雷正惠雷正德这种小辈道歉,也不是什么大事,谁知道这林望舒竟然这样……
哪有这样的新媳妇,长辈还在呢!
雷老爷子听闻,也是皱起了眉头,沉痛地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媳妇,之后道:“西城宣武是吗?这个说法,我也听说过。”
全场静寂无声,没有人敢吭声。
他长叹一声:“我是打完了日本人打姓蒋的,打完了姓蒋后,进了城,才听人说起这个事啊!在这之前——”
他无奈地道:“在那之前,你们老爹我,就是躲在山窝窝里,吃糠咽菜,没想到小三十年过去了,我儿子媳妇进了城,开始知道西城宣武了,知道个高低贵贱了!”
雷父和沈明芳慌得赶紧站了起来,雷父黑着脸瞪沈明芳,沈明芳眼泪一下子落下来,一叠声地说:“爸,我错了,我错了,我当时说这话也是气了……”
雷爷爷气得吹胡子瞪眼:“气了,气了就可以这么说吗?我辛辛苦苦啃着窝窝头挨着枪子,进了城,你们就忘记你们从哪儿来的?你们老爹我就是个泥腿子,你们还嫌弃上了?”
旁边雷正德雷正惠见此,也都吓到了,他们没见爷爷发这么大火过,看来这次是真气到了。
陆殿卿忙上前劝,陆弘道劝着,劝了半响,这火气总算小下来了。
雷老爷子悲怆叹道:“倒是让老邻居见笑了,晚辈的事,我平时也不管,现在一看,这心思都歪了!”
沈明芳从旁抹着眼泪,一直站着,根本不敢多说一个字。
林望舒见此,也劝道:“雷爷爷,你也别恼,其实咱们今天就是想把事情说清楚,也没别的意思。”
雷老爷子眼含热泪,颤巍巍地道:“小林,现在看,你可真是受委屈了,这是我们对不住你。”
林望舒便继续道:“今天还有一桩,咱必须说清楚,不然以后咱这关系也没法处,我也没脸到您老跟前叫你一声爷爷。我和正德谈了一年对象,我们也是止乎于礼,我从小家教严,被管着长大的,从来不至于做什么越了界的事,我不想和正德成了,那就分手,也是正儿八经和他提过,谁知道他根本不听这一套,甚至散布谣言,说他和我如何了,到了哪一步了,再怎么着,这也是败坏我名声的事,我姑娘家的名声能被这么说道吗?”
她轻叹道:“也是我心大,并不在意这个,换一个姑娘,被这么说,估计直接一剪子给自己攮死都有可能!所以雷爷爷,恕我直言,晚辈的事,该管还是管,不然闹出人命来,那就是大事了。”
这么一番话,说得干脆利索,一下子把雷正德过去那些谣言澄清了一个干干净净。
这件事,雷老爷子自然知道,他也以为自己孙子和这姑娘到了那个地步,现在一听,简直是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敢情是自己这孙子污蔑人家姑娘清白呢?!
他不敢相信地瞪着雷正德:“兔崽子,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雷正德彻底慌了:“我,我,爷爷,我那也是随口说说——”
雷老爷子气得脸刷白,手都哆嗦着:“随便说说?”
他一把拎起旁边的木椅子,直接劈头砸了过去:“我让你随便说说!”
“砰”的一声,满桌的碗盘乱飞,汁水四溅,芸豆卷到处乱蹦,雷正德也被砸了一个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