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菂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等着他的反应。
她已经给出了奋斗的方向,也给出了足够的理由, 他也应该做点事了。
过了好一会,陆崇礼终于收回目光,一脸深思熟虑地分析道:“他们不结婚,我们有什么办法?现在听起来, 不光是殿卿, 看起来是望舒这姑娘也不想结婚,总不能我们求着他们结婚吧?”
他对林望舒的印象还停留在很多年前,十几岁的样子, 以至于他下意识还是这么说。
毕竟, 除了这个, 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词语来指代了。
云菂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才叹道:“如果事情能这么简单的话, 那你不是可以当现成爷爷了吗, 这个世上有这样的好事吗?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所以你要想办法。”
她抿了一口茶:“我不管, 反正你得想办法,我要我的孙子孙女。”
陆崇礼笑看着她:“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
陆崇礼:“我们找人把他们抓回来, 押着去领证。等领了证, 再把他们放回去美国,我们把孩子留下?”
云菂喝茶的动作顿住, 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不要忘记, 现在你已经是当爷爷的人了, 你说这话,也许你永远见不到你的孙子孙女了。”
陆崇礼却是颔首赞同:“你说得有道理, 他们不结婚的话,我们想见孙子孙女反正是难了,也就是电话里听着叫一声爷爷奶奶…别的,和我们没关系。”
云菂放下茶盏,嘲道:“爷爷奶奶?你倒是想得美,我看人家还未必叫呢!”
陆崇礼却是叹道:“依我看,这件事的根还在望舒这姑娘那里,她从小就皮,嫁到雷家心里不痛快,为了离婚,骨子里那点烈劲儿全都使出来了。她闹了一个满城风雨,就是没给自己留后路。”
当时雷家先是闹闹哄哄要离婚,离婚后被儿媳妇分走了很大一部分公司股份,之后又被举报税收问题,闹了一个不可开交,再之后又说雷家的私生子不是雷家的血脉,雷正德精子无活力的报告被贴在公司大门上,所有的人都看到了。
四九城里提起这件旧事,说三道四,雷家做的那些事自然不必说,不过都觉得他家那儿媳妇也是够狠的,分财产,举报税收问题,最后还把雷正德不能生育的事给闹了一个沸沸扬扬,做事够狠,没给人留后路。
既是做了鱼死网破的事,难免落下一个坏名头。
云菂明白他的意思,也有些犯愁:“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如果和殿卿在一起,在这圈子里,难免有一些流言蜚语,就是我们家里人——”
她没再说下去,但是陆崇礼明白她的意思。
不说外面的流言蜚语,只说陆家上下,就算大部分开明,但总有个别的会给个脸色,瞧不太起,会心生防备,闲言碎语。
陆崇礼淡道:“其实外人说什么,倒是无所谓,我们以后只要把态度摆出来,把我们孙子孙女认祖归宗,家里上下,谁还能说什么?”
云菂听着,轻笑:“我看第一个说三道四的就是你那好妹妹吧……她往日那言语,我就不说什么了。”
陆崇礼看她一眼,没接这一茬,只是继续道:“只不过他们自己,听殿卿的意思,确实是不想回来了。”
云菂回想着这件事:“她去国外,好像也是去读书吧?我听殿卿那意思是的。”
陆崇礼坐在沙发上,微后仰,感慨道:“对,要读书,不可能放弃学业回来,也就是说,三年五载的,她不会回来。而你的儿子呢,就是眼巴巴的跟着她去,特意过去陪着的,看目前的形势,她不放手,我们的孙子孙女回不来了。”
云菂便有些怅然,一时又想起自己的儿子:“殿卿也是不容易,这么多年,兜兜转转,他还是没能走出来,十几年的时间,他依然选择了最初想要选择的那个人。”
陆崇礼听着,默了片刻,却是想起很久之前:“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年他跟着你过去香港,是不是情况会好一些?”
云菂微怔了下:“也许吧,但当时的情况,也不太可能。”
陆崇礼苦笑了下,也有些怅然:“或者当年我能腾出更多精力多关照一下他,可能也不会这样了。”
陆崇礼:“他十四岁,你离开大陆,之后种种原因,我确实也没有精力关注他,都是胡奶奶在照顾,但之后他进入单位工作,我在他身上倾注了那么多心血,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在他身上花费了多少精力,但他回报了我什么?他竟然放弃了所有曾经的一切,离开了单位————”
他想起那一夜,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夜他加班到深夜,听说儿子没有离开,他便过去看看,谁知道却看到儿子坐在办公室时痛苦的样子。
他吸了口气,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想,在儿子的人生中,有些事,他可能确实无能为力,也确实没能当好一个父亲的角色。
他无奈地闭上眼睛:“那天正德结婚,他在办公室里一夜没睡。但当时别人第二天就要结婚了,我还能为他做什么?”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那一晚他也彻夜难眠。
他心知肚明,从那天后,儿子性情明显冷淡了起来,有时候他想做些什么关心一下,但是想起那一晚儿子的绝望,竟是无从下手。
毕竟在儿子最痛苦的时候,他确实什么都没办法做,这也带给他巨大的挫败和无能。
之后,儿子驻外,父子常年不能见面,只是偶尔通通电话,也都是聊工作。
等到儿子回国,儿子看上去冷静理智,对过往一切淡然处之,甚至也能和雷正德一家相处良好,并不见任何端倪。
他自是仔细观察过,觉得他应该是放下了。
现在想来,他竟是大错特错,他精明一世,却被儿子瞒了过去。
儿子并没有忘记,因为这件事太痛,也太难以启齿,他一直埋在心里,埋得很深,瞒过了所有的人,包括自认为锐利精明的他。
他揉了揉额心:“这么多年了,他一直记挂了这么多年,他甚至还住在人家隔壁,就这么看着,他——”
这一刻,他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更不忍心去体会儿子这些年的心情。
云菂:“也是我们疏忽大意了,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么固执的性子,认准了,便不会改。这么多年了,他遂了心愿,他自己高兴,我们也就不说什么了,别的,也不要想了,随他吧,至于我们的孙女,我们可以去美国看嘛!”
陆崇礼声音却有几分干涩:“其实如果我知道和殿卿在一起的是她,我——”
如果那天他知道是她,便多少能领悟到儿子的一些心思,哪怕知道他竟和朋友之妻有了夫妻之实,他也会收敛住火气,是万万不可能用那么不委婉的话去质问他,以至于让事情雪上加霜。
毕竟他们两个本就是偷情见不得光,哪禁得住长辈的质问,便是儿子不在意,姑娘那边也难免不自在。
况且当时那姑娘已经怀上了儿子的血脉。
云菂反倒安慰他:“你不要太自责了,一则当时的情况谁能预料到,就我们儿子那四平八稳的性子,很难想象他竟然这么出格,二则其实我们的态度只是一个缘由,但未必那么重要。”
她想了想:“再说孩子都有了,不然就让他们先这么过吧,我看他们年纪也都不小了,应该不至于再要别的孩子了,所以应该也没别的变故了。等过两年,雷家的事谁还记得?到时候我们过去美国看孩子,正好趁机见一面,借着孩子的由头,给他们一个台阶,他们也让一步,这不就得了?”
陆崇礼却很不赞同:“也不能耽误两年吧?我们好不容易有了孙女,不能就这么成了私生女,小姑娘的名声也不能被他们这么败坏。”
云菂默了下,挑挑眉,嘲讽地看着陆崇礼:“之前是谁因为这个大为光火,竟然派了警卫员去抓人的?你变脸倒是变得挺快?”
陆崇礼坦然自若:“此一时彼一时,不为了这地上打滚的儿子,也得想想我们孙女孙子,不然呢?”
云菂哑然。
陆崇礼:“我尽快安排一下工作,准备出国探亲,孩子还太小,不可能回来,只能我们过去看看了。”
云菂:“……我怎么觉得你竟比我还急。”
正说着,就见旁边的传真机已经有动静了,陆崇礼立即起身,接收了信息。
云菂:“这是儿子发来的,估计是我孙子孙女的照片!”
当下两个人眼睛盯着看。
那张纸却出来得十分缓慢,两个人都有些迫不及待了,等终于出来了,忙拿起来看。
画面上是米色沙发和蓝色背景墙,陆殿卿一手揽着一个孩子,正低头温柔地看着孩子,总是寡淡冷清的脸庞竟然挂着一丝罕见的笑容,而那两个孩子——
云菂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惊喜不已:“他们这么小!他们和殿卿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笑道:“这是孙女,这是孙子,我们孙女真好看!”
陆崇礼看了好一番,却一脸嫌弃地道:“他用这个姿势抱着孩子,我孙女孙子会不会不舒服?他到底会不会抱孩子?”
陆殿卿挂上电话后,回想了下和父母沟通的过程,开始反思自己的态度。
自己已经不小了,父母年迈,他应该多体谅,应该态度更温和一些。
只是涉及到林望舒,涉及到孩子,他便有些防备过度了。
他也知道,他和林望舒现在的生活,也许并不被国内大部分人所认可,父母尽管曾经海外留学,思想开明,但是可能也不能接受自己儿子这种行为。
他轻叹,想着自己到底是不孝的儿子,可他确实也有自己的坚持,有些事,他做不到,他也不想勉强林望舒去做到。
这时候,林望舒过来了,看到他的样子,猜着他和父母沟通得应该不太好,不过并没问什么。
会有些在意,但也不是那么在意,他们如果不接受,那就不接受好了。
陆殿卿倒是猜出她的想法,解释道:“我父母挺喜欢孩子的,让我退了机票,不用回去了。”
林望舒:“那……你要不要还是回去一趟?不回去的话,不合适吧?”
陆殿卿笑了下:“我感觉现在他们并不是太想看到我,可能更想看到孩子,到时候再说吧。”
林望舒:“好……”
她是想着,陆殿卿父母不至于因为之前种种对孩子排斥就好,也就放心了。
谁知道到了晚饭时候,陆殿卿便接到了云菂的电话。
云菂一口气问了不少问题,比如孩子现在多重,现在多长了,孩子吃奶怎么样,孩子睡觉怎么样,孩子牙齿如何,一串的问题扑面而来。
林望舒当时也在旁边,听着都愣了下,之后便起身,让陆殿卿和他们家里人好好聊了。
好在陆殿卿一直都会参与照顾孩子,所以这些都如数家珍,耐心地回答了云菂的问题,结果陆崇礼也开始问了:“你只照了这一张照片吗,还有其它的吗?”
陆殿卿:“照了很多张,还有别的,我都传真给你们。”
陆崇礼却道:“也不能照太多,孩子小,照相机太亮了会晃眼睛,你小时候,我们都不敢给你照太多照片。”
陆殿卿只好解释:“就只照了这一次,也不是太多。”
陆崇礼这才满意,结果又马上问:“给孩子吃什么?”
陆殿卿:“两个孩子,不可能喂母乳,都是吃奶粉,他们吃得挺好的。”
陆崇礼却又继续问起别的问题来,云菂也很快跟着问,以至于等林望舒书房里看了一会书,回到房间,他们依然在说。
陆殿卿抬眸看了眼林望舒,林望舒便给他示意,她先去客房睡了。
电话那头自然注意到了陆殿卿的异样,便问:“怎么了?你是要睡了吗?”
陆殿卿听出来,电话那头的父母自然是精神百倍还想问,便说没什么,继续回答了他们的问题。
恰好这时候,陆殿卿隐约听到儿童房仿佛有哭声,他便道:“孩子好像哭了,我过去看看。”
谁知道云菂马上道:“你抱过来,让我们听听。”
陆殿卿略犹豫了下,还是说好,于是放下话筒在那里,过去儿童房,却是两个孩子都醒了,正“哇儿哇儿”地哭着,一个赛一个地厉害。
他看了看,女儿嚎得更卖力,儿子相对安分一些,便让育儿嫂哄着女儿,自己抱着儿子过去电话旁。
电话里,云菂听着那哭声,忙问道:“这是孙子还是孙女?”
陆殿卿:“孙子。”
云菂心疼又喜欢:“哭得真有劲,这可怜的小家伙。”
陆崇礼却得出结论:“看来孙女就是比较乖顺,哪像这皮小子,大半夜这么哭,太闹腾了。”
陆殿卿略犹豫了下,道:“其实是你孙女哭得更响亮,我怕吓到你们才没抱她过来……”
陆崇礼听着,声音顿时沉了下来:“我孙女哭得更可怜,所以你把她扔那里不管?陆殿卿,你就是这么亏待你亲女儿的吗?”
陆殿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
反倒是云菂道:“殿卿,你赶紧哄哄,不要让他们哭了,我听着实在心疼。”
陆殿卿抱着孩子哄着:“没事,他还是挺乖的,我送过去,让保姆喂他喝奶就行了。”
两人都催着他赶紧去,于是陆殿卿抱过去育婴房,让保姆喂了奶,这才安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