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郭笑想出来的问题很正经,她为了弥补上一轮自己问得有点过火,这次摆明了是给娄语放水的。
——“目前为止拍的这么多戏里,你最喜欢的是哪一部?”
她问的是这个问题。
但娄语却又沉吟,直到手里的铃声再度响起。
“啊……又是我。”语气惋惜,但伸手举起加到四杯的酒却不含糊。
邓婧有点担忧地想帮她喝一杯,被娄语拦下来。
“不用,我ok的。”
她喝酒不上脸的特质成功骗过对方,邓婧佩服道:“没想到你酒量还真行。”
哪能呢,其实她眼前一切都已经开始重影了,以致于去抓杯子时有瞬间的扑空。
等到最后一杯酒全数下肚,五感已被无限放大,身体热烘烘的,酒精和血液融为一体,把所有的痛苦濡湿。它们粘稠下坠,终于不在脑海里作乱。
娄语站起身,摇摇晃晃的,吐词却还很清晰。
“我先到这儿了,你们慢慢喝。”
都已经罚了七杯烈酒,自然没有人再拦着她继续喝。娄语顺利地出了包房,搭电梯回底舱。
来到走廊时,迎面有个人手上拿着什么东西过来,看见她立刻紧张地和她打了声招呼。
娄语脚步一顿,勉强辨认出那是闻雪时的助理小川,点点头继续往前。
脚步有些摇晃,但好歹顺利到达了电梯前。刚被搭乘过的关系,还停留在顶层。
娄语按键进入,电梯门缓慢打开,又缓慢合上。可就在即将关上的刹那——一只手从旁伸进,冒着被夹手的风险挡住了门。
娄语昏沉的意识立刻惊醒,眯眼望去,一个熟悉的轮廓进入视野。
闻雪时一言不发地走进电梯,按亮底舱上一层的楼层牌。
看样子也要回去。
娄语往后一看,没发现他的助理跟着,有些奇怪地往角落缩了两步,头靠在冰凉的玻璃上,视线投向逐渐下降的黑色海面,丝毫没有和他搭腔的打算。
就在她以为这种沉默会一直持续下去时,他偏过头看向她。
“酒量还是那么差,怎么敢喝这么多?”
娄语反应慢半拍,懒洋洋地看回去:“谁说的?我可没醉。”
“那刚才抓空杯子的人是谁?”
“……”娄语嗤了一声,“就算酒量差又怎么样,不能喝吗?”
不知道是不是喝太多的缘故,她的语气不加修饰地暴躁。可她心里清楚,这份暴躁不应该由他来承受,完全是自己无端的怨气。
娄语舔了下唇,收敛语气:“我意思是,规则摆在那里,我必须得喝。”
“是吗。”闻雪时勾起嘴角,仿佛觉得她这句话很好笑,“我看你是故意想喝。你的那些问题根本不难回答不是吗?”
“不难吗?这么多年拍的戏,光在脑子里罗列就要想好久,挑出一部来就更难了。难道闻老师能瞬间讲出来最中意哪部?”
他维持着假笑,没有应声。
“果然,你也说不出来。”娄语干涩地调侃,“那我来猜一猜,是——”
胸口在酒精的催生下狂跳,一个答案从嘴边莽撞地跑出来。
“《樱花》?”
那部令他名声大噪,一举拿下金寰最佳新人的,和黄茵花共演的电影。
她对上他黑漆的眼珠,像在眺望下行电梯外的黑色海域,什么都看不清,只感到戚然。
索性在从他嘴里得到肯定的回答前,电梯叮一声,到了他按住的楼层。
她舒了口气,扬起下巴,轻飘飘地晃手:“闻老师,晚安。”
闻雪时干脆地往电梯外走,一副不想和酒疯子继续掰扯的架势。
娄语目送着他的背影迈出两步,却停在了电梯的指示板前。
他伸手按住关闭按钮,迅速迫使刚打开的电梯门再度合上。
他也没有再按其他楼层,雪白的月色照亮唯一的红色按键,正是通往她房间的底舱。
闻雪时回过身,压住背板,攥在口袋里的手指一上一下地把玩火机。
电梯载着二人继续向下运行。
沉闷的空间将火机的细碎声响放大,非常恼人。他一个收势,停住动作,开口说。
“既然你猜了我的,那我也来猜一猜你的。就猜那个酒后乱性的对象好了。”
他隐在月光背面,盯着角落里的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会选谁,姚子戚吗?”
电梯在这时滑入底舱,看不见海面了。
空间变得更加逼仄,像一座长方形的囚笼,或者用小小的斗兽场比喻更为贴切。他们俩是被放进去的困兽,对峙在斜角线,跃跃欲试地盘算着如何用语言杀死对方。
娄语抿紧唇,看着闻雪时:“你好像还没告诉我猜得对不对。是我先猜的。”
他又慢慢笑起来:“你这样追问,是在逃避你的问题,还是在在乎我的答案?”
娄语立刻否认。
“都不是,只是正常的好奇心。被吊了胃口谁都不会高兴。”
“你先回答我,礼尚往来,我会告诉你猜没猜对。”
娄语沉沉地盯着下行的数字,冷声道:“对,我会选姚子戚。”
他眉间微抖,很快调整表情笑道:“骗人是不对的。”
娄语也跟着笑:“我没骗你。现在你该说我有没有猜对了。”
闻雪时转过脸:“你猜错了。”
娄语抬眼望见电梯的数字跳到底,胸口也随着他出口的答案猛地一跳。
她低喃:“……你也不要骗人了。”
怎么可能不是《樱花》,无论是从前他的事业,还是现在他的情感,都和这部电影息息相关。
叮,电梯到达。
斗兽场终于打开了紧闭的银色铁门,两匹困兽的战争就此落幕。
表面毫发无伤,但互相看不见的地方有没有渗着血呢,天知道。
娄语自嘲地一弯嘴角,头也不回地跨出电梯。
可就在踏出去的电光石火,她的手臂从身后一把被拽住。
毫无防备的,她被重新拉进了电梯,拉进了那个黑色的斗兽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