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消息没有变成红色感叹号,她大大松了口气。
只要没被删,就是个好开头。
但她没想到事情出乎预料地顺利。
对方不仅记得她,还主动让她来试镜。他说虽然男女主角已经被内定了,但有个戏份不多的女配角可以给她,算是还她大一的人情。
试镜那天是闻雪时陪她一起去的,帮她一起搭戏。可搭了一场后,师哥吊儿郎当地指着闻雪时说,另外一个角色就你来。
那是她第一次深有体会,在这个圈子里,运气真是神出鬼没的玩意儿。有时候哭天抢地它都不理睬你半分,可有时候它就青睐你。
出品方想捧人,片方想洗钱,导演想练手,没有人认真对待这部剧,足够轻佻地就把小角色分出去,而他们有幸抓住了。对他们来说,就像剧名一样,这个机会是无路可走时天空垂下的吊桥。
比起得到人生中第一个角色的雀跃,这个角色能和闻雪时有关联,能和他一起手牵手走过摇晃的吊桥,更让她觉得无比珍贵。
拍摄雪地敞篷车那场戏是他们进组后拍的第一场,因为北上平原这两天正好赶上初雪,统筹临时把后面带雪景的戏一股脑往前挪。还没完全做好准备的闻雪时紧张到不行。
开拍前的深夜,她收到他的微信消息,说出来一下,穿暖和点。
她也没问为什么,乖乖把自己塞进军大衣里,带上毛线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避过人群来到楼下。
剧组的酒店贪便宜,住在特偏僻的郊区,方圆十里看不到什么建筑,只有一条马路,两排街灯,以及被初雪覆盖的无垠平原。
她搓了搓胳膊,哆嗦地掏出手机想问闻雪时在哪,暗暗的夜里一双昏黄的车灯斜打过来,照在她身上。
她抬眼过去,某人嘟了下喇叭让她上车,做派俨然有了剧里人的影子。
她也问出了和剧里一样的问题。
“你车哪来的?和组里借的?”
他点点头:“不过借的不是明天要开的,那个敞篷太冷了,我一个人开还好,让你上来不行。”
她撇撇嘴,撒娇意味地抱怨:“你都把我从被窝里拖出来了。”
“你不是一直想兜风吗?”他一本正经,“暂时还没法儿买车,但现在可以先过把瘾。”
这个男的……明明是自己紧张睡不着,还在这装。
娄语故意逗他:“是吗,雪天可不适合兜风。”
“那就慢慢开。”
在她以为他要死犟到底时,他侧过头来:“这个时候我很想你在我身边。”
她喉间咕哝了一声,难为情地拉下毛线帽,整个将脸盖住了。
他在一旁低低地笑,聒噪的引擎启动,他的笑声依然清晰,挠着她的心窝。
车子在雪原上夜奔。下过雪的夜晚,即便暗还是透着一种洁净的明亮。远处河道冰封,世界连水流都静默,路况一眼能望到头,他干脆单手开车,腾出一只手来握住她。
车内暖气稀薄,两抹寒凉的指尖缠在一起,慢慢地就热了。
娄语很珍惜地看向窗外,她喜欢看雪,不仅是因为从小生长的故乡不落雪,雪是件稀奇的东西。更因为它和闻雪时的名字有关。
是在一起的那一天,他突然告诉她,他其实并不姓闻。
“比起他的姓,我爸更希望他的作品能传承下去。”
“作品?是什么?”
“一张他最出名的钢琴专辑。”他下意识摸着指腹间的老茧,“叫《听闻落雪时》。”
闻雪时,听闻落雪时。
娄语喃喃念着,感叹道: “原来你爸爸是钢琴家,好厉害,也很浪漫。”
“是。”
他不咸不淡地附和。
娄语专注地看着窗外的雪花,数着路过的广告牌,十年前的楼盘海报还挂在那里。
“如果我们的海报也能挂着,十年后还能被人看到就好了。”
闻雪时听到她羡慕的感叹,笑着接:“傻,那是卖不出去才挂着的。”他努了下嘴,“十年后我们的海报一定卖到脱销。”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
“有我们正脸的海报。”
她闭上眼,微颤的眼睫仿若画笔,小心翼翼地勾勒出他口中的那张海报,有正脸的,属于他们两人的,爆火的海报。
她恋恋不舍地从漆黑中睁开眼睛,被眼前缤纷而至的纯白震住。
……不知不觉,又下雪了。
鹅毛寂静飞舞,数片雪花贴在挡风玻璃上。车子为了安全起见越开越慢,最后干脆停在路边不动。
闻雪时按响车内的广播,深夜电台放着一首老歌,《珍重》,应景地唱着他方天气渐凉,前途或有白雪飞。
她突然解开安全带,指着不远处有家貌似已经关门的小卖部。
“我去看看开没开着,买样东西,很快回来。”
“买什么?我去。”
她没回答,飞速地下了车。
他紧跟着松开安全带想追过去,娄语却在车边没有走,弯下身,在贴满雪花的车窗上用指尖描摹,一笔一画——
「力口……氵由」
雾蒙蒙的窗面,雪花被加油两个字擦掉,露出她站在雪中冻到通红的脸。
他穿过这两个字凝视着她,回过神,她已经跑开,像一片雪花融入到这场雪中,飘到路灯下,像昏黄的聚光灯,她在其下,那么漂亮。
荒野无人,只有车里的女人还在哀婉唱着,不肯不可不忍不舍失去你,盼望世事总可有转机。
他的心脏在这个当口突然剧烈地发痛。
爱到最深处是那么不安,光是听到歌词那么唱,看着她跑远,联想到失去,原来心脏就会开始痛,一边又发软。
二十三岁的他们还不知道,爱意这个东西,连同人的心肠,就像当时脚下的那片雪地。开始再洁净松软,多被世事踩几脚,就会硬成冰了。
三十二岁的他们看着片段结束,回忆跟着暗下去,纷纷扬扬的大雪渐变成漆黑的放映厅荧幕。
娄语足够平静地垂下视线。
【我靠,他们那个时候演技就这么好了!】
【闻sir这演技当时就能吊打一票人了……现在还没拿影帝我真的意难平】
【我们娄姐已经美美视后了,陪跑咖勿碰瓷】
【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演技】
【那他们可真投入,投入到两人一个都记不起来这是他们演过的剧】
【大虐】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会想记得你十二岁写的玛丽苏日记吗,这剧总体就很浮夸,和他们后来的作品相比完全是黑历史】
直播仍在继续,已经过了半个小时,郭笑再度上台讲了下第二轮的规则。
“第二轮我们加大难度。这次不拼手速了,大家看屏幕——”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老虎机的画面,分为三个格子。一格对应片名,另外两格则是人名。
“机器自动抽选片子的段落,都是过去的经典影视作品,但不是大家参演过的。然后再随机抽取两位嘉宾上台重新演绎。分数则由观众们来决定,直播右下角有点赞键,根据实时点赞数排名!”
邓婧举手提问:“可这样不是有人会抽不到吗?”
“放心,已经抽到过的人会自动从库里删除,确保每个人都能参演到。”
老虎机开始跳动,先跳出了邓婧和周永安的名字。
两人的名字接连出现时,娄语就对这个环节门儿清了。名单肯定是工作人员在背后操控的,说白了这个环节就是用来炒cp的福利环节。那么她肯定会跟姚子戚抽到一起。
娄语心下安定地看向台,老虎机上跳出了他们抽到的电影,这部分大概就是随机的了,他们抽到了一部经典的黑色喜剧,放完他们即将翻演的经典片段,两人拿到台本后下去开始对词。
郭笑继续cue流程道:“很期待第一组等会儿为我们带来的全新火花!那么我们来看看第二组会是谁和谁呢~”
然后,大屏幕第一个先跳出了娄语的名字。
弹幕疯狂刷着姚子戚的名字,工作人员正准备顺从民意,导演万进却匆忙刹车,三百六十度大转弯道:
“把娄语和闻雪时放一起去。”
“啊?”
“听我的。”
工作人员不理解为什么突然临时更换,又确认了下:“万导,咱们上次故意把他们拆开来那些弹幕可一直在抗议啊,这次还拆是为啥,而且这俩人刚才还闹冷场,节目效果会不会很尴尬。”
那波没被喂饱的过世cp粉发起疯来可是很可怕的……
“你觉得那算冷场吗?”
“呃,不算吗?”
“冷场好啊。”
他缺德地笑出牙花子,懒得解释正是因为那个冷场的画面才让他兴奋起来,就像窥见了火山休眠终止的信号,这是制作爆热节目该有的敏锐。
“那就干脆再冷一点,冷到极致就是热嘛。”
于是,大屏幕上赫然蹦出下一个名字,闻雪时。
底下坐着的二人一怔,娄语尤其。
她眼眶微微收缩,意识到这一定不是巧合。
弹幕果然顷刻被声势浩大的七楼和雪花粉血洗,大嚷着逆子又不孝了,你爹要看什么你不清楚?
郭笑也有点意外,但她还是按照流程示意娄语和闻雪时上台。两人一左一右从两旁拾级而上,互相客客气气地点头招呼,气氛和刚才上来的邓婧和周永安截然不同。
【节目组sb,谁支持谁反对?】
【草草草我不行了,我说什么来着,一定会下雨!】
【时雨马上拳打雪花脚踩七楼,明天就美帝!!!】
【美帝你大爷,看看两人之间堪比马里亚纳海沟的站位清醒一下】
弹幕三拨cp粉开始打架……确切地来说,是时雨粉被另外两对被拆的cp粉围殴。但他们不在乎,哈哈哈哈,谁有糖吃谁才是爷!
而现场,娄语此刻的平静维持地非常艰难,她不敢想象等下的即兴表演该怎么做。
和闻雪时一起演戏已经是九年前的事,哪怕现在只是一个综艺舞台上用来逗乐子的小桥段,手心都开始发汗。
然而,这份平静比预想中坍塌得更剧烈,堪比滑坡的山体,砸得她眼冒金星。
——她死死地盯着屏幕,老虎机上的片名跳出四个字。
《昨日之诗》。
她和闻雪时当光替的那部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