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班准时落地京崎,娄语拎着箱子回了住处简单收拾了下,全副武装地戴好口罩帽子,拿上钥匙出了门。
车子七弯八拐驶进老片区,最后开不进去。娄语从车上下来,步行往里慢慢地走。
顺着记忆里的路线,居然没有出错地走到了那栋老楼下。
路灯黯淡,绿植在冬日里掉得光秃,没有一只野猫。单元楼大门贴着过年的倒福,贴得很潦草,在风里撂着半边,发出嘶嘶索索的声响。
娄语站定,抬头仰望顶楼深黑的窗户,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就这么一直站着,站了很久很久。
中介和买房者一起过来时,娄语已经离开了。
她把钥匙留在了门口的信箱里,始终没有踏入那间屋子。
中介看着娄语发过来的微信,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
『我突然有点急事,钥匙你先留着带对方看房吧。不这么着急签,让人看完了再好好想想,我也好好想想。』
买房者是一个中年男人,左右环顾道:“房主人呢,在里面吗?”
中介挠头:“那个,房主今天来不了了。但没事,这房子还是可以看。咱么先进去看看,正好您之前也没看过房,看了再签更稳妥呗!”
男人摇头:“不用看,我都说了我要直接买。”
“那咱们就不看了……?”
中介观察到男人打量楼道的目光,似乎算不上满意,内心忍不住觉得奇怪,明明瞧不上,怎么这么笃定要买?就算是投资房产,那也得瞧上一眼吧。
男人顿了下,说着你等等,走开两步开始打电话。
“这房子今天买不了,被鸽了。”
“对,我已经在这里了,房主没来。”
“……行吧。”
男人挂断电话,改口道:“进去看看吧。”
中介连忙打开门,屋内黑沉沉的,但一按墙上的开关,电灯闪闪烁烁地亮了起来。
居然还通着电。
连中介都感到诧异,毕竟屋内一看就是废宅,墙角都布着厚厚的灰尘,室内弥漫着浑浊的味道。
完全被人遗忘的不毛之地,却依然笼罩在昏黄的光晕里,明明是毫无人气味的屋子,却居然还会有种温馨的矛盾感。
中介突然明白过来,这种搁置很久的屋子一般都是不会有电的,仿佛还在被精心照料一样,好像忘了,又好像没忘,矛盾感就在这里。
肯定是娄语为了签约临时充上的电费。明星就是好啊,浪费钱都不眨眼。
门边的男人掏出手机,似乎跟谁开了视频,一边说:“房子里什么都没有,没什么好看的了吧?”
手机那头传来指示:“去房间看下。”
嘶,这声音怎么是个男的,一对gay啊。
怪不得刚才一直扭扭捏捏遮遮掩掩的。
中介本着八卦的心,但又不敢表现出异样,怕惹恼买家。
男人听话地走向唯一的房间,中介也赶紧跟过去,趁着走位好奇地瞥了眼屏幕。
这一眼,结实地惊掉他下巴。
他用他20的视力的保证,屏幕上的男人————闻闻闻闻、闻雪时?!
那一刻,他没忍住自己,发出了抽水马桶般的抽气声。
男人迅速回头看了他一眼,中介急中生智,发挥高潮演技打了把喷嚏,揉揉鼻子干笑:“这空气不太好,我去开窗通个风哈……”
他闪回客厅,想起来自己是有这位大明星的微信号的。依稀记得是九年前,有次娄语没空看租房,推了他的微信过来,说这人去帮忙看。
他因此加上了闻雪时,后来租房的合同两人一起过来签的,他也就明白他们什么关系了。直到租房合同不再续,他也了然这段关系到此为止。
但他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
哪些话该说,哪些该当秘密缝进肚子里,他心里门儿清。做人最重要的是信用,不然他也做不到今天的成绩。
他突然琢磨过来,为什么朋友圈发了两个小时就被拿下——因为闻雪时看见了。是他让人来加他的。
这更诧异了……他还以为这哥应该早八百年就把他删了呢。
事实上,中介差不多都猜对了。
闻雪时的确是在朋友圈内刷到这条售房信息,但他赶不过来,干脆托经纪人丁文山去联络,想让丁文山先代替买下。
丁文山是七年前开始带的闻雪时,亲眼见着他和娄语如何走向分崩离析的。因此他内心并不情愿闻雪时买下这套房子,在他看来,这是一个不妙的信号。
不,应该说,从他上综艺开始,这个信号就已经开始狂响了。
可眼下谁叫闻雪时是他手上最王牌的艺人呢,他只能顺着,继续举着手机让闻雪时看了一圈卧室。
卧室里照旧什么都没有,能带走的都带走了,除了已经牢牢贴在墙上带不走的。
丁文山靠近墙面,看见上面粘着一张已经泛黄的白色纸张,但它面积有些小,露出下一层某个似乎想挡住的东西。
屏幕对面的闻雪时微微眯眼,顷刻就认出了被挡住的是什么。
“把白纸撕下来看看。”
他有条不紊地继续指挥着,语气中却有无法再维持平静的忍耐。
“没关系么?”
“这房子我都要买了。”
丁文山耸耸肩,伸手扯下了纸张。
——下面盖着一张海报。
旧日台球厅,低饱和的霓虹下,男人正在教女人打台球。他扣着她的腰和手教她瞄准桌中央一朵糜烂的鲜红夹竹桃。两人的背影隔着玻璃水雾,水汽凝成四个字:《昨日之诗》。
被挡住的,就是那张闻雪时和娄语作为替身狸猫换太子的概念海报。
这是两人当年贴上去的,如果中间房子换过主人,那么一定不会留到现在,更不会以这样的方式保留着,似乎不舍得扔,可也不愿意再看见。
闻雪时看着海报沉默,推测出一个事实——今晚未露面的房主,就是娄语。
他以为她一定早就搬出去了,这房子与他们都再无关系。然后它在这几年里或许几经转手,才巧合地再度出现在他面前。
可这世界上哪有如此巧的巧合,当看见是那个中介发的时候,他应该察觉到的。
但他没有,在没看到海报之前,他都不觉得她会是买下这套老房的人。
“这是什么?”
闻雪时还陷入在思绪中,丁文山突然出声,发现那张扯下来的白纸背面居然是有字的。
“……这怎么还是一张手术记录单?”
他瞠目结舌,把单子凑近摄像头,好让闻雪时看清。
那是一张记录了切胃手术的单子,患者的名字被撕掉了,但时间清晰地记录下是五年前的秋天,九月的最后一周。
切胃。这个关键词也完全和娄语对上。他几乎确认这就是她的手术单。
他在游轮上已经知道这件事,然而他不知道,原来手术就发生在他们分手一个月之后的那一周。
那一周,沸沸扬扬的传闻中,她翘了所有工作一直在医院陪姚子戚。
像是两个安然存在的平行时空,可现世只有一条时间线,娄语的胃也不可能再在之后被切第二次,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她打造了一个分手后潇洒的幻象世界。那个时间线里,她陪着姚子戚,无论是出于炒作,还是出于关心。总有新桃换旧符,她大步往前走,绝不回头。
可真正的时间线里,曾属于他的,词不达意只会偷晃尾巴的小狗,偷偷买下他们共同生活过的房子,孤零零地失去了半个胃,再也不能乐呵呵地吃完一整碗关东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