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不到角色,背后没有团队,比之前更困窘的单枪匹马,更残酷的是身负大笔违约金,他们的日子居然比接拍《白色吊桥》之前更艰难。
明明以为之前已经很艰难了,一整年的无所事事,靠着微薄的存款有今朝不知明日地期盼着。
若像戏剧那样,编剧是不会让主人公再往下跌的,一定会上扬,不然观众忍受不了长久的低气压,直接弃剧不管了。
可人生哪管什么抑扬的节奏,它只会摁着你的头,让你继续往下坠。
遇上这种情况,怎么办呢?
娄语想,那只有自己当一回导演,和命运这个编剧做对,让它改掉不合常理的地方。譬如,她爱的人不应该蒙受磨难。更何况这个磨难和她息息相关。
于是,她背着他去参加了一场应酬,当年毕业舍友带着她参加过她却落荒而逃的那一种。
但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愣头青了,剧组的姐姐教过她一种方法,在那种场子上,个个都是饿狼,你千万不能叫人看出你是真白兔,你得装成白狐狸,八条尾巴都丢出去,搔得他们心痒,但剩下的最后那根兔子短毛尾,你得保护好。
她便学着那位姐姐的样子逢场作戏。头一回还是生疏,豁出去喝了许多酒才免于被揩许多油。但结果是好的,她结交了不少人脉,还打听到许多鲜为人知的小道消息,其中一条便是关于周向明喜欢逗蛐蛐的小癖好。
她想,这些都能帮助闻雪时找到更好的经纪人。
当晚她维持着最后一点清醒,在扑食的氛围里逃出生天,踉踉跄跄地回了家。
在她的计划里,闻雪时这天应该在外地,有个电子刊的拍摄是很早以前就排好的。因此打开门在沙发上看见闻雪时后,她的酒都吓清醒了。
他扫了眼她异于平常的妆容,还没张口问,她就慌里慌张地开口抢话。
“今天不拍了吗?”
他点头,语气平平:“取消了。”
娄语跟着点头:“没事,反正拍那个也掉价。之后我们拍五大刊,他们到时候求都求不来,后悔没让你去。”说着便脱掉高跟鞋避过沙发往卫生间走,结果步子不太稳,往墙上倒。
闻雪时就冷着眼看她倒。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无动于衷,显出几分刻薄的冷酷。
娄语心一凉,明白他应该猜到自己干什么去了。
她干脆站直身体,率先坦白道:“苗姐说今天有个局,带着我去了,不过没做什么,就是喝喝酒。”
他喉头滚动,也把话摊开了说:“是为了我去的?”
她靠在墙壁没动,目光却游到别处。
“为了我自己,人脉嘛,大家都用得上。”
他快速看了她一眼,眼睫不停不停颤动,像一只濒死的蝴蝶,最后奄奄一息,垂下眼,翅膀不动了。
他的眼神一直很会说话,是天生适合大荧幕的。因此他什么都没说,可娄语却在那个眼神里读到了太多横冲直撞的情绪。
闻雪时从兜里摸出火机和烟,打了两次都没点燃,于是越点越记快,火苗忽然蹿出来晃过虎口,那小片皮肤顷刻通红。
娄语惊呼一声,立刻想拉着他去冲水,他却坐在沙发上纹丝不动,避开了她抓过来的手,快得分不清是不是下意识。
娄语僵住动作,没有再靠近。
她撤开两步,摆出一副豪不在乎的姿态,回房间拿出医药箱砸到沙发上。
“你自己处理。”她扭头走向卫生间,“我去洗澡了。”
狭小的卫生间弥漫着下水道难闻的反味,尽管如此,依然盖不过她身上的酒气和烟味,还有男士香水的味道。她抬眼看向镜子,小小的镜中照出胳膊上一枚丑陋的牙印。
这是酒局上的男人留下来的。
要换下一摊时,有个男人执意不让她走,借着酒劲扑上来,她躲开,他还是亲到了她的胳膊,甚至过分地咬了一下,作为她离开的代价。
“光是这样已经很便宜你了。”
那个男人笑着,自以为是地说着这种话。
这个牙印,刚才一直在闻雪时眼皮底下晃吗?
娄语捂住嘴,酒意上涌,弯腰在洗手台上吐了起来。
等她出来时,客厅已经没人了,她扔在沙发上的医药箱还在原位没有动,茶几上却多了一杯解酒的蜂蜜水。
水杯下还压着一张字条。
「对不起,是我不好。求人这种事我来做,我会做好,你不要再去了。」
闻雪时并没有走远,她走到窗边,看见了他站在楼下抽烟。批在肩头的黑夹克在路灯下被风吹得鼓荡,像深海里一盏快沉溺的浮标。浮标的光暗下去,烟抽完了,他用手心掐灭烟头,烫出一片红。
老房子长了翅膀,变成了热气球,她跟着气球一起上升,地上的人看着看着,离她越来越远。
好几年后,娄语受朋友邀去观看一出戏剧,是由毛姆的《刀锋》改编的,演员在舞台上低低地念白着:
“我真的爱你。不幸的是,有时候一个人无法在做自认为正确的事时,不让另一个人难过。”
攀着的热气球被一句话扎破。
她垂直掉落,没有人接住她。娄语坐在昏暗的台下,痛得流出了一滴本该在那一晚掉下的眼泪。
她这才发觉,那个火机烧着的根本不是一片皮肤那么简单。
它点燃的是他们之间的引线。
他们太弱小,无法扑灭那团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开始燃烧,不知哪一天会将他们的爱情燃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