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轻盈和当时五年前分手时的轻盈截然不同。当时她觉得整个人被抽空,而现在的这种轻盈,是折磨她很久的沉疴被一扫而空的轻松。
车子又无声无息地驶回酒店,距离杀青宴开始前还有段时间,她走到可以看见海的阳台,终于给周向明回拨了电话。
他接起,开场白是——“顺利拍完了?”
还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淡定,甚至让人疑心那一长串未接来电并不是他打来的。他只不过凑巧接到了她这通电话。
“对。”
“什么时候回来?”
“今晚杀青宴,然后再休息一天吧,后天回来。”
“别拖了,后天赶紧回来。serein那边计划一周后见你一面。我们飞一趟过去。这是非常关键的机会。”
他语气淡淡的,说出的话却如抛下一颗炸弹。
娄语承认,这句话仍旧带给自己极大的冲击。
就像很多年前她抽第一口烟时,肺部被灼烧的那种冲击。它和尼古丁一样,是让人会瞬间上瘾的东西。
不过好在,她已经学会戒烟了。
娄语回过神,很迅速地回周向明:“恐怕不行。”
周向明不以为意:“怎么了?之前定好的杂志拍摄我已经帮你在协调改期了。”
她笑道:“好,我正好要改。”
周向明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你要做什么?”
“去金寰的颁奖现场。”
“……”周向明语气即刻冷下,“你疯了。”
“五年前我听你的,去见姚子戚。因为我知道那个时候我必须去。”她很冷静回答,“现在对我来说,我也知道有个必须去的地方。”
他听后,发出冷峭的讥笑。
“你知道我听后什么感觉吗?”
“你肯定很生气。”
“不对。”他说,“我痛心。”
周向明停止发笑,压抑着怒气:“娄语,这值得吗?你不知道你舍弃了多么重要的东西。”
“重要吗?还好吧。只是一个代言而已。相比较来说,闻雪时为我舍弃的影帝似乎更可惜一点。”
“这是在玩公平游戏?”
他终于压抑不住,语气恼怒。
而她的声音依旧很冷静。
“哪有公平。要真按公平算,我依然是欠他更多。可你对我说过,这个圈子没有公平可言,感情也没有。我也只是跟随我的心做了一次决定。我清楚serein的分量,也清楚多少人在眼红它。但究其本质,它就是一个代言,有它自然是锦上添花的事,但没有它,我也不会因此失去什么。因为我已经用了五年走到现在的位置。”
“你真的不会失去什么吗?我说得够清楚了,你们在一起,现阶段就是绑个地雷在身边。哪怕你和其他人在一起,我都不会这么反对你。”
“是,做出这个决定我前都思前想后过。所以现阶段保险起见,我们都不会对公众透露任何关系,就保持现状。”她顿了顿,“我想先等到往事播出,如果到时候剧的效果好,那么我和他的关系就相对容易被大众接受了吧?”
周向明没应声,她只听到听筒那头传来哒、哒、哒,指节叩着什么东西的声响。
她诚恳道:“周生,我很感谢你提拔我到今天,我也知道你出发点都是为我好。但……”
还没说完,她就被周向明打断。
“你让我想起一次非常失败的斗蛐。”他语气已经失望到极点,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厌倦,“在蛐蛐决赛的前夜,我让过五关斩六将的将军住进最好的陶皿,提供最好的吃食,并且还往里放了一只雌蛐刺激将军,让它第二天能心满意足地上战场。”他啧声,“但它却折在了雌蛐身上。”
她的胸口突然烧起一把火,逼迫她迅速发问:“既然它都过五关斩六将了,为什么不能休一场?”
“当然是它还有对手。”
“可是周生,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但我现在明白了,最凶狠和难缠的敌人从来不是别人,是自己。我做这个决定,你也许觉得我是为了闻雪时。但其实不是。我是为了我自己。”
她看向远处的海面,即将落日,余晖挤走冰凉的蓝色,把大海涂成那么有温度的昏黄。
“我和自己和解了,不管你认不认可,不管世人认不认可,我觉得我已经成为‘将军’。”
脑海中浮现的,是下午在墓碑前的一幕。
他们扫完墓,说了一堆话,准备离开时,闻雪时突然折返回车上,将那个装有手套的袋子拿了下来。
他建议:“这个既然是你买给阿嬷的,她临走前还这么惦记,那么它最好的归宿也应该是这里。”
娄语微愣,点头:“……我本来还想留着做念想的。但你说的对,确实应该把它送还给阿嬷。”
她把手套从袋子里拿出时,又是一怔。
——虎口的位置,那缝了一半的洞竟不知不觉被补全了。
昨天他们兜风回来后,闻雪时偷摸地从车上把手套拿回房间,一杀青休息,立刻钻研着如何补好它。
他熬出红血丝,根本不是失眠,而是为了补手套的洞没空睡。
第一次做手工活,补得磕磕巴巴,干脆故意拧乱乌龙茶,不好意思地趁着她去翻找纸巾的间隙,将手套放回纸袋。
娄语看向闻雪时,他不好意思地把头偏向一边。
她鼻头酸楚,细细摩挲着那块有些丑陋却被补全的缺口。
“谢谢。”
她再度走回墓前,蹲下身,把不再残缺的手套放在茶花旁边。
那一瞬间,这些年她空了一块的心口也被某种叫珍惜的情绪填满,不再漏风,也不再被无底的欲望裹挟。
周向明却完全无法理解,他加重语气,非常不客气地下了通牒。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飞不飞?”
娄语伸了个懒腰。
“不飞了——要降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