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孟平往日里给人的印象都是和煦娴雅的, 就连说话声音也是温和,他不争不抢,不轻易与其他人动气。
光看外表确实给人一种雅致的富贵人家错觉。
但和他相处久了, 就会发现这一切都是假象。
因此,周攒感受到自己脸颊上的肉被狠狠掐了一把, 有些疼的时候, 她才意识到这不是梦。
有消毒水的气味涌进鼻腔里,周攒的眼睛不再虚焦。
“郁孟平,你怎么过来了?”收起刚才迷迷糊糊的劲儿, 她依旧想与郁孟平保持距离。
每个人也许都一样, 在生病脆弱的时候,将自己想成雏鸟心态, 不自觉地依赖对方。
周攒很清楚自己, 她好不容易才抵御住糖果的甜蜜, 她不想再轻易陷进去。
郁孟平被周攒一瞬间的冷漠所刺激到。
缓缓道:“不过来, 怎么看的到我们攒攒鞠躬尽瘁, 死而后已。”
郁孟平直起身子, 在周攒身上投下影子。
这影子巨大, 冰冷, 还带有主人特有的嘲讽。
周攒被这影子压得喘不过气,她醒来后胸中那股恶心感始终萦绕, 心里有种委屈又难言的娇气。
她赌气说:“现在看好了么?看好就走吧。”
好锋利的话!
将郁孟平的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
而郁孟平这人越生气越冷静,越冷静越冷漠。
周围的温度低了几度, 就连那双眼尾红艳的桃花眼也染上了冰霜, 郁孟平轻笑:“这么快就卸磨杀驴, 过河拆桥了?”
“那行, 就不打扰周小姐糟蹋自己。”
他的声音讥讽, 细听之下还有那么点点委屈。周攒细思凝听,这回总算听出来,这点点委屈将周攒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心墙渐渐腐蚀。
周攒的心被人狠狠捏了一把。
郁孟平亦如是,除此之外,还有盛大的火气。
他从急诊室下来的时候,正好碰上交完费用的齐硕。
齐硕就这么看着他二哥一脸戾气从他身边走过,和他打招呼,郁孟平也是紧抿着唇,生人勿进的意思。
“这是怎么了?刚还不是火急火燎地赶来医院?”
齐硕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去了周攒所在的病房,就见到周攒捂着嘴,赶着要从床上下来。
他连忙帮她拿起吊瓶,扶着她去独立卫生间吐。
好一阵折腾,周攒才重新躺回到床上。
吐完之后,人也舒服点。
她昏昏迷迷地睁开眼,疑惑地问:“齐硕,你怎么在这儿?”
“这还用说嘛,二哥打电话给我,先让我来医院陪你,他来不及。”齐硕没多想地说。
只是一提到郁孟平,周攒又萎下去。
齐硕禁不住好奇心:“你和我二哥刚才怎么了?他怎么这么生气?”
周攒闭上眼,不太想说话:“没怎么,就让他不用管我。”
齐硕惊讶地眉毛都挑起,口无遮拦地说:“你这儿不是伤我二哥的心嘛!要我,我也生气。”
那股无力的酸胀感又像浪潮似地席卷而来。
她只是不想越陷越深而已,她只是自保而已。
但尽管如此,刚才对郁孟平冷漠还是让她自己伤心。
周攒低低地说:“其实你也可以不用管我,你要有事就先走吧,我现在清醒了,能自己管自己。”
她认识结交齐硕,本来就是因为郁孟平的关系。如今她与郁孟平交恶,齐硕要是不想和她做朋友也行。
这话说得相当傲气,但又收着,锋锐剧减。
齐硕见周攒暂时不需要自己,就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眯着眼睛笑说:“这话幸亏好是我听着,我可一点也不生气,这要是我二哥在,估计又要气死。”
“周攒,你生来就是克我二哥的吧。”
什么克不克的,我与你二哥又没有关系。
周攒换了个话题问:“为什么你不生气?”
齐硕解释说:“因为我们只是朋友,你和我二哥又不是朋友。”
怎么所有人都觉得她和郁孟平应该还是在一起。
她明明都说清楚了。
周攒回首正要同齐硕解释,就有个护士进来:“周攒是么?”
她虚弱地点点头。
那护士进来看了一眼吊瓶:“再有一小时就可以先回了,肠胃炎,平时注意多休息,外卖这些少吃点。对了,这里还有份文件需要你家属签字。”
齐硕顺势站起来,吊儿郎当地说:“我来吧,护士小姐姐。”
可齐硕一头黄毛,不太像好人的样子,护士警惕地问:“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朋友。”
那护士像是刚大学毕业,很负责任地反驳:“朋友怎么行?这要是出事了属于谁的责任?这要家属来签。”
齐硕和躺在床上的周攒都愣了一下,随后齐硕忽然笑起来,对着周攒说:“你看,这就是我和二哥的区别。”
郁孟平在车上抽烟,那只夹着香烟的手搭在车玻璃上。风吹来,香烟飘散,细致的右手在夜里显得更加白皙。
他那张漂亮的脸上有些烦躁,郁孟平微低着头时,下颌线与鼻梁显得温润,黑色的衬衫领口解开两粒扣子,微微露出些锁骨,他捏了捏鼻梁。
忽然听到有人敲了敲车玻璃,郁孟平抬头,见到齐硕,便收了香烟。
齐硕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二哥,还闷着头抽香烟呢,人护士那头可是等着家属签字呢。”
郁孟平拧了拧眉。
郁孟平还没来之前,周攒还在和护士据理力争,说自己一个人也能承担。
但那护士固执地负责任,怎么说也不同意。
等到郁孟平又回了病房,周攒不敢吱声了,老老实实坐在床沿边,低着头,有点糗。
郁孟平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了条灰色的毯子,亲自披在周攒身上。
他做这一切都是慢条斯理,从容有度,慢得让周攒难以忽视这一切。
她听见护士又问郁孟平:“你是她什么人?”
“男朋友还是老公?”
“我们这里的要求严格,最好是老公。”越说下去,护士也觉得有些离谱,但谁让医院就这么没规定的,之前就出过签字的负责人跑路的事故,所以医院在这方面越来越严。
周攒低着头,长发虚掩,她躲在阴影里,郁孟平望过去的时候看不清她的神情,可露出来的两只耳朵通红通红。
像是熟透的圣女果。
之前的不快一扫而光,郁孟平眉眼平和,又成了好好先生。
他温润地笑着说:“她还在念书。”
那护士也是头回在生活中见到气质雅致出众的,还面对面说话了。她强撑着:“也是那我就按男朋友报上去吧。”
“不是”郁孟平否认,笑着纠正她:“是男朋友,也是老公。”
周攒那时候心不在焉地低头看毯子上的图案,听到这句话时,她猛地抬头,见到郁孟平低头认真地看文件。
他说那句话时,也这么认真。
周攒几乎要当真了。
她收回目光,又低下头,死死揪住了毛毯的一角,掌心都沁出汗水。
兵荒马乱之后,病房里又恢复了平静。
周攒侧身躺在床上,脑袋藏在毛毯下,只露出些边边角角。
她忽视不了郁孟平的存在,他明明是正常的呼吸,走动,整理,可一切的声音都像是喇叭似地在她耳边扩响。
郁孟平走到周攒身边,就见到她弓着背,想把自己藏起来,但显然她技术不太高明,不是耳朵显形,就是脚丫子露了怯。
“齐硕先走了。”郁孟平眨着眼睛平静地说。
声音就在她头顶上。
周攒轻轻地应了一声。
然后不说话了。
“那我也走了,谁让周小姐不让人管呢,我也是有心无力啊。”他长长地叹息,但任谁听了都能听出一丝狡黠。
郁孟平是有耐心的钓手,等金鱼露头。
可这猎物也最好在他失去耐心前上钩。
安静下来后,外头走廊上的喧嚣声齐齐闯进周攒耳朵里,那些人大声哭喊着让医生护士救人。
生离死别好像就在一瞬间。
那声音总让周攒心惊胆战,让她毫无思考能力。
让她开始贪恋起郁孟平强势的温柔,身体的温度。
然后金鱼从水中的攙岩中伸出胸鳍,在郁孟平转身走的时候勾住他的袖角。
细长的手指垂挂,不可避免地与郁孟平的小拇指相触。
一冷一热,触碰惊心。
郁孟平居高临下地望向她:“还要不要我管了?”
过了好久,周攒从灰色毛毯中露出一双眼睛来。
她湿漉漉,可怜巴巴,几不可闻地应道:“嗯。”
郁孟平那双眼如同三月正盛的桃花,眼尾翘起来。
他这么一管,就把周攒管回了酒店。
周攒的脑袋依旧昏昏的,一抽一抽,眼睛也不太睁得开,坐车的时候,她躺在郁孟平怀里。
她浑身发冷,盖了毯子依旧止不住地冷。
终于回到了酒店。
郁孟平把她抱到床上,给她解衣服扣子,好让周攒洗漱一番,早点休息。她身上的衣服早脏了……
周攒虚弱地坐在床边,强撑开眼睛,房间的光线太强,她难受得又闭上。
“光。”她轻声说。
郁孟平停下,走到灯控台墙边,调暗了几个度。
又走回来,继续给她脱衣服。
周攒终于借着柔和的光线打量了房间。依旧是丽思卡尔顿的套房,郁孟平常年包下的地方。
依旧是她离开前的样式,就连那张旧色的摇椅的位置也没变。
而面前的郁孟平似乎也没有变。
他还是这么温柔地体贴,照顾她。
兜兜转转,她好像又陷入了郁孟平的蜘蛛网里。
周攒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心墙在这一刻,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