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攒这个寒假, 还真是不如不过。
她虽然是杭城人,可实际上出生于杭城周边的小镇上,家里爷爷奶奶辈的人还在操持着两亩薄田, 周攒是因为中考的时候拿了杭城市前二十,英文能力极强, 才破格去城里念高中。
否则就要交一大笔钱才能离开小镇。
现在周攒去了京城求学, 按照周爸自以为的规划来说,他女儿是要出人头地,做大人物的。做大人物忙, 以后更是见一面少一面。
因此今年春节特意和公司提前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带着周妈和周攒早早地回小镇陪爷爷奶奶过年。
周攒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在机场买了不少京城特产糕点, 交到爷爷奶奶手上, 还因为赚了点钱, 给他们各买了一件保暖的羽绒服, 两个老人开心得不得了。
纷纷去准备各式各样, 丰富的年货, 准备过个团圆年。
小地方的年味还未冲淡, 有着丰厚的地域特色。
周攒过年的时候很爱吃一种叫“油机”的小吃, 其实就是用包裹了黑芝麻的面团,揪成数字八的面片, 放到油锅里炸。
喷香喷香。
她窝在床上吃了一大把,然后拍了张照片给郁孟平, 问他吃过没有。
周攒等了半天, 郁孟平也没个动静。
翻一翻两人的聊天界面, 不是他在忙, 就是周攒在忙, 而且两人都不爱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因此聊天记录也总是稀稀拉拉,回复间隔要许久。
也不知道他在干嘛。
周攒是在回了杭城之后,时常生出一种想法:如果不是各种因缘际会,她和郁孟平或许此生都不会有牵绊。
一个在京城,一个在杭城,隔得那么远。
可偏偏他们尚在美好的年纪,遇见了彼此。
命运真是捉摸不清。
手露在外面许久,冻僵了,周攒打了个哆嗦,匆匆把手机按灭,双手塞回被窝里,怀里抱了热水袋还是抖得不行。
也只有在这时候,周攒会怀念北方的暖气。
窗外是不停的爆竹声和小孩的嬉闹声,周攒忽然想起来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她期待过年的热闹。
变故就在第二天早上,周攒还在睡觉的时候,周妈就哭闹着敲响了她的房门,说是爷爷进医院了。
事情是因为隔壁邻居家霸道,他们原先在爷爷的地边上种南瓜,本来也是相安无事,只是那些南瓜的藤蔓越长越长,蔓延到爷爷的田地之后,就开始划地占地,非说是他们家的。
周爸今天带着爷爷去和邻居理论的时候,邻居仗着人多势众,不认理。推搡间,直接把把爷爷推到地上了。
老人是经不起推的,一推就要推进医院。
周攒着急地起来,忙问:“哪家医院?”
“哪家医院也不清楚,你爸刚送爷爷过去。”周妈拉住周攒,让她先别轻举妄动。
周攒低头想事情,又问:“报警了么?”
周妈脸上露出不合时宜地笑,“到底是小孩子,这种事情先不说报警有没有用。他们家在区里有人,门路多,吃亏的还不是我们。”
“之前就这样得理不饶人,现在还是这样。”
周妈向周攒抱怨。
他们位卑权小,似乎只能忍气吞声。
周妈叹了口气:“攒攒,爸妈没有本事,家里没有靠山,以后只能靠你啊。”
一座大山忽然压在周攒身上,堵得她胸口发闷,她看向周妈的时候,只看到她低着脑袋的发旋和日渐佝偻的身躯。
周攒眼睛发热,非常的无助,她连忙往窗外看,却也只看到一幢幢黑瓦白墙的房屋,挡住了她远眺的视线。
好在爷爷摔得并不重,但也要在医院住一个多月,周攒在下午去医院看了才放下心。
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是周爸开车载他们回来。
等吃完饭,周爸还要去医院送饭菜。
快走到家门的时候,周攒才想起自己的包落在车上,问周爸拿了钥匙去开门。
车锁开到一半,身边停过来一辆亮眼的轿车,周攒停下动作,侧目看去。
并不是因为这车有多贵,而是因为颜色又骚又土,是鲜艳的亮黄色。
那人把车停下后,就从车上下来,周攒认出就是隔壁邻居家推人的大儿子。
他看了眼周攒,重重地把车门关上,样子神气十足地转身离开,震得周爸那辆破旧的现代都摇晃了一下。
万万是没有对于推伤了老人的愧疚的。
周攒对于人类缺乏愧疚感这一事实已经在孙照佳身上领悟过,倒也没有太大感觉。
只是看着他走起路来,全身的胖肉都在颤抖,周攒忽然觉得好笑,噗嗤一下笑出来。
她回神,继续开车锁,最后在车后座找到了自己的包。
弯腰拿包的时候,郁孟平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那个好吃么?”郁孟平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周攒有些懵:“什么?”
“就是你给我发的图片。”他说。
这人也真是的,昨天发的照片,现在才来问她。
周攒关上车门,往回走,闷闷地说:“还行。”
“看着是还不错,不过我没吃过。”
郁孟平没察觉出周攒平静之下涌动的暗流,他那边热热闹闹的,断断续续传来欢声笑语,周攒听出了聂青浓和齐硕的拌嘴声。
他们两个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只要见了面就小吵小闹。
周攒很快到了屋里,因为爷爷突然住院,原本说好的吃团圆饭也变得冷冷清清,进屋后,她冷得浑身颤抖。
周攒也不知道自己在和郁孟平聊什么。
东一句西一句,泛善可陈。
很快,活力四射的少女聂青浓从她二哥手中把手中抢走,絮絮叨叨地说起话来,周攒才有点过年的氛围。
聂青浓说要给周攒看看他们年夜饭吃什么,于是挂了电话,开了视频。
“我们家一般8点多才吃饭,他们都在我家,等着我妈做饭呢。”她一边拍一边介绍。
“青浓,上次你买的薯片还有没有?”周攒从镜头中看到齐硕站起来问聂青浓。
聂青浓一阵懊恼:“那是我从进口超市买的,就买了几袋,全被你吃光了。”
“那我给你钱呗!”
“跑腿费不用么?”
镜头摇摇晃晃,周攒就这样隔着冰冷的镜头,隔着千山万水看他们打打闹闹,这是她怎么努力也融不进去的画面。
周攒不得已成为冷漠的旁观者,看戏人。
目光一转,她就看到郁孟平坐在一旁,安静地剥着橘子吃,也不去管另外两人,样子斯斯文文,很是认真。
他像是慢了半拍,想着刷手机玩会儿,拍了拍口袋,什么也没有,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机早就被聂青浓抢走了。
于是探过身子,又从聂青浓手里拿回来。
周攒就这么看了会儿郁孟平的单人默剧。
身后有周妈来喊周攒吃饭,外头人家早就开始此起彼伏地放鞭炮,庆祝新年。
他们在爆竹声中互道新年快乐。
这一晚过去,他们度过了在一起的第一年。
2014年已经远去,他们开启2015年。
周攒是在学校开学三天前回的京城。
直到那天上飞机前,她一直在医院陪着爷爷。见缝插针地完成了苏老板给她的笔译工作,熬了好几个通宵。
本来说好是老宋过来接,下了飞机,大老远就看见了郁孟平。
和当初回家过年的时候正好掉了个儿。
“不是说有事不来接么?”周攒裹了条很厚的白色羊绒围巾,小小的下巴藏在里面,只露出两颗又黑又亮的眼睛。
很像去年二月末,郁孟平在四分之三会所见到周攒的样子。
郁孟平心动,忍不住地抱了她一下,惩罚性地咬了咬周攒的嘴唇。
“就不能因为太想你,所以抓紧时间把事情处理完来见你?”
周攒笑了笑。
“看来你是一点也不想我。”他又咬了一下。
手指在她耳朵上摸,周攒发痒,下意识躲开。
郁孟平叹了口气:“还真是一点也不想,攒攒,够无情的。”
随后拉过周攒的行李,牵过她的手,往停车场走。
一路车子都开得很快。
进电梯,出电梯,刷门卡,开门,关门。
速度快得像是有人在追似的。
郁孟平扔下行李,咚地一下,把周攒猛推在门上,撩起她的裙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