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的时候, 周攒23岁。
不管对于谁来说,这一年的上半年都是兵荒马乱。
同龄的学生都在忙着写毕业论文,湿暖的空气中除了即将分离的不舍之外, 还有为前程四处奔波的焦虑和恐慌。
毕业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是有预谋的□□事件,他们即将从象牙塔的塔尖一纵而下。
这其中包括蔡彤彤。
因为写论文导致她昼夜颠倒, 国内天黑的时候她醒来, 正好与周攒在英国的作息时间相符。
两人常常打电话。
周攒开着手机免提,先去客厅看了一圈。昨晚她给rebea留下的面包已经发硬,看来这个黎巴□□人一晚都在外面和edward厮混。
她又拿着手机进了自己的卫生间, 刷牙洗脸。
蔡彤彤很像是不食肉糜的富家千金终于懂得了人间疾苦。
她被人装扮一番, 穿着白衬衫一步裙,猛然推到社会面前, 被要求且不得不成为格子间的一枚螺丝钉。
她即将要在暗沉沉看不见光明的格子间耗费几十年, 直至退休。
蔡彤彤在电话里哭喊:“怎么一下子就毕业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周攒看了眼镜子中自己, 目光坚定, 她劝了几句。
道理谁都懂, 只是面对现实的落差, 很多人都不愿接受。
蔡彤彤迷茫地呜咽了一句:“早知道大一的时候, 我就和你天天去读书亭背书了。周攒你知道么,直到毕业, 我才发现自己最喜欢的地方就是那间红色读书亭。”
她叹了口气:“现在好羡慕你,我也想去留学, 不知道现在去考雅思, 什么时候可以申请。”
“恭喜你, 今年8月直升ucl的硕士。”
羡慕吗?
明年硕士毕业, 周攒也是要工作的。
她们最大的区别就在于, 周攒进了外交部,她眼前的路是清晰明朗的,她只要一步步踏实地踩上去,到达彼岸就行了。
可这些都是周攒努力学习换来的成果。
而蔡彤彤面前是野草丛生的荒原。
好在,她家里的条件能够弥补她大学四年的荒废。
伴着流水声,周攒说:“想要什么都去试试吧。”
蔡彤彤最终选择的是澳洲的两年制硕士,因为柯以燃先申请了澳洲的留学,他们两个感情还可以,虽然毕业的时候也闹过矛盾要分手,蔡彤彤也还是跟了去。
只是蔡彤彤晚一年申请,她还要等明年才出去。
她和柯以燃吵架闹分手的时候在微信上给周攒发大段大段哭哭啼啼的语音,之后又励志要做一个断情绝爱的独立女性,“谈恋爱可真无聊,还浪费时间。我再也不想谈了!”
然而第二天,朋友圈里又晒起了和柯以燃一起打游戏的照片。
周攒想,蔡彤彤到底是长没长大呢?
可无论如何,她都在吃爱情的苦头了,总算是有点开窍。
后来,两人闲聊的时候,蔡彤彤又无意间说了寝室里其他人的情况。
李琳去年考了国内研究生,跨专业报考,学校又是一所985,竞争激烈,复试的时候理所当然地被刷了。
家里人让她去当老师,李琳不愿意,痛定思痛,还是决定再考一次,只是这次的院校档次稍微低了点。
而王一诺因为有家里人在沙特卖房子,赚了不少钱,她也在毕业的时候坐飞机去了沙特卖高端住宅。
至于陈灵灿,她没能拿到f大的毕业证书。因为她怀孕了,孩子是江阔屿的。后来江阔屿的妻子知道了就来学校闹。
学校迫于压力,把她开除了。
周攒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英国正式进入雨季,昼长夜短,到了晚上8点,外面依旧濛濛亮。
映着树叶而染成浅绿色的窗户上落了不少珍珠雨,一滴滴的汇成线流下来,冰冷侵进卧室。
玻璃上周攒的影子浅淡,她一阵后怕荒凉,冒了不少冷汗。
耳畔忽然有道久远的声音闯进来,那道娇俏的仿佛胜券在握的嗓音高傲地说:“这一步踏下去,谁知道是不是鹏程万里。”
周攒的心情没由来地往下坠,像是掉入寒冷的冰窟里,一阵凄凉。
挂了电话后,她躺进被窝,试图用厚厚的毛毯让自己暖和起来。
可惜于事无补,周攒难过地落了泪。
不为别的,为了同类。
至于陈灵灿之后如何,周攒就不知道了。她听聂青浓提过一嘴。
“去年国庆的时候江阔屿刚和赵家那位结了婚,结果那时候外面的女人怀孕都好几个月了,摆明了不给他们赵家面子,这口气谁咽得下去。”
“跟他爸一样,江家就没一个好东西。”
然而话头一转,聂青浓声音低颤颤,她说:“周攒,我和齐硕分手了。”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周攒一时之间都语塞,不知说什么。
等要再仔细问问情况的时候,聂青浓一把就挂了电话。
电话里的嘟嘟声,机械冰冷,一如她的生活一样单调乏味。
周攒疲惫地闭上眼睛,她真想问问世上的智者,大家的生活怎么就变得这样了呢?
可智者拈花笑看世人,默不作声。
周攒读研究生的时候,认识了一个中国女孩,叫凌亦波,和她念一样的专业。
有回凌亦波来上seminar,忘了拿打印的资料,主动凑到周攒身边来礼貌地询问,能不能一起看。
周攒当然同意。
凌亦波是个热情爱玩的人,有点鬼马精灵,一来二去,有时候上完课,周攒会和她一起吃饭。
聂青浓和齐硕是真分手了,她很快就从美国回了国内。在国内的时候,夜夜笙歌,生龙活虎。
好像这一次与齐硕分手和她以往的那些失恋没什么区别。
至少聂青浓身边的人是这样想的。
可周攒再见她的时候,聂青浓脸色苍白,整个人都没有多大的精神。周攒知道她对齐硕是上了心的。
可其它所有人都不这么觉得。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谁还不知道对方那点心思,无非就是玩玩而已。
那是在十月的一天,聂青浓来伦敦散心。
两人约好在泰晤士河畔的一家咖啡馆见面。
周攒到的时候,聂青浓穿着条杏色棉麻裙,外面是一件裁剪精良的风衣。她看起来很冷的样子,围着条披肩还是在发抖。
周攒不忍心,挤在她沙发上,抱着她给她取暖。
“我们换个更暖和的地方?”周攒问。
河边的温度总是要冷一些。
聂青浓摇摇头,喝了口热巧克力:“没事,这边风景不错。我现在是不是不太好看?”
那双微红的眼睛流动着层破碎的薄雾,让周攒心疼:“瞎说,我就觉得你最好看,谁敢说你不漂亮。”
聂青浓无声地扯起一抹笑。
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聂青浓说:“齐硕那天想和我求婚来着,但我没答应”
“我爸当初娶我妈的时候也说要在一起一辈子,他们不像二哥的姑姑那样嫁个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是情投意合。”
“谁知道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妈就发现我爸在外面养女人了。”
“所以我就不想结婚,也不想生小孩。但齐硕他们这样的家庭不会不要孩子,而且齐硕也喜欢小孩子。”
“虽然他自己长得也跟个高中生一样”
“可是你知道么,我之所以这么认定他,是因为那回江阔屿带人来明月楼闹事,齐硕后来回来后,疯了一样,带着家伙就要去江家要个说法。”
“他其实也是很喜欢我的,是不是?”
“周攒,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聂青浓靠在周攒肩膀上,声音越来越低。
感情就是这样,并不是一路畅通无阻。两人携手的时间越长,越了解对方,思维差距就会慢慢体现。
就像一颗长木,从主干到最高点的枝桠,总会有无数的岔路。
很多人在岔路口分手。
周攒的修长白皙脖颈沾惹了聂青浓温热的泪珠。
她们之间不需要安慰,聂青浓比周攒在感情上看得更加通透。
她只是想要找个人说说心里话而已。
而她找来找去,才发现这个人只能是周攒。
哭了一会儿后,两人会说些以前好玩的事,每说到一件事的时候,周攒都会问问相关的这个人最近怎么样。
好像在刻意回避着什么。
聂青浓想起自己前段时间在国内见到他二哥,她忍不住问:“周攒,你问了这么多人,怎么不问问我二哥呢。”
那是寂寂如流的岁月里,周攒这样听人提起这个名字,被她几乎快要遗忘的名字。
好像这个人抖落了身上的灰尘,烟消云散,从她的记忆中淋漓尽致地出现在她眼前。
他本该就在眼前。
“当时,江阔屿砸了明月楼,我二哥怕你出事的那个眼神,我始终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