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攒手指穿过被子, 勾住他的小拇指。
就光这点小动作就用尽了她鼓起的力量,手心濡湿一片。
郁孟平的手静止不动。
周攒知道他没有睡着。
想起白天耿宪和她说的那些事,直觉得心有愧疚。
她不是藏得住心思的人, 很早之前郁孟平就说过她,这么多年过去, 周攒始终没有长进。
挪威的冬夜寂静, 万物凋敝。
对面的墙上不知是月色还是雪色,周攒盯着看了好久,原本堵在嘴里的话会这样顺着溜地说出来。
“郁孟平, 这两年你过得好么?”
说完之后, 周攒泄了气,像是即将要迎来巨大的恐惧。
然而没有。
郁孟平轻声幽魅地笑了两下, 直起身子, 在黑夜中摸索开了床头灯。
周攒还没有准备, 灯猝不及防就亮了, 她强迫自己睁开眼睛, 猛烈的灯光刺得她眼睛浮了层水光, 然而最终还是眨了一瞬。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 郁孟平伏在她眼前。
墙上映照着他庞大的黑色影子。
他散漫地摸着周攒的脸, 那张薄唇却是冷然道:“过了两年,你倒是学会心疼人了。”
“我过得好不好, 难道你看不出来么?”
分别后,他们这样近距离地靠近对方, 连每一寸皮肤都很清晰。
再过几天, 过了新年, 郁孟平就是31了, 周攒抬手摸了摸他的眼眶, 是比以前凹不少。
可她万万说不出让郁孟平放弃国内的家人朋友和事业,让他等着她,或者跟着自己随任。
手指又向眼角侧边滑落,郁孟平凑过去,蹭了蹭,看起来很温馨。
他的手弄疼了她。
周攒皱了眉。
郁孟平低下头,嘴唇在她脸上流连,声音确是缓慢毫无感情:“今晚留下来干什么,周攒,告诉我。”
背弯成弓,周攒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缠吻上去:“我只是想要你开心一点。”
你看起来太难过了,郁孟平。
郁孟平坐起来,左手依旧在暖热的春水中,另一只手搂住周攒,抱在怀里,周攒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他们唇舌交缠,舔噬,饱含阔别已久的安慰和亲呢。
只是今夜如何都是克制的,两人都在相对安全的范围里相互给予彼此快乐,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们害怕回到静园时候那样子。
只敢浅尝辄止。
好像如果回到最开始甜蜜的样子,就会有人被逼着妥协。
而周攒不想回到被人看轻的境地,想来郁孟平也不愿为了她颠沛流离。
相拥之后,是无限的落寞。
到了后半夜,周攒累得沉沉睡过去。郁孟平依旧坐在那儿,整理头绪。
老实说,他确实喜欢和周攒在床上肆意玩闹,感受到柔嫩的肌肤,微凉的体温,有一刹那,让他生着两人还在一起的错觉。
从什么时候起,他就被这小东西牵着鼻子走了。
他一个人站在戏台上实在是冷,却唱不了任何戏。
可他要什么呢?
郁孟平思绪繁杂混乱,一时理不清,于是轻手轻脚起来,走去客厅抽烟。
可翻了翻带来的衣服裤子口袋,他才意识到这次来挪威没有带烟过来。
他一时间烦躁懊恼。
站在窗前,就连雪光曈矇的天色也不能抚平他的燥意。
他又回到房间里,床上周攒睡得祥和,柔顺地像个婴儿。
她竟也睡得好!
凭什么要让他想这么多。
明明他才是受害者!
于是烦躁中的郁孟平很幼稚地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亮如白昼,他就这样站在床边生气地盯着她看。
他不好受,她也别想安生!
周攒被走动的声音吵醒,迷蒙地睁开眼:“郁孟平”
声音轻柔迷茫,像是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下意识向郁孟平求救。
郁孟平压下眉头,脸色很臭,等周攒连叫了好几声,才叹气似地回应:“没什么事。”
他又把灯关了。
屋内暗下去的时候,郁孟平暗骂自己没骨气,神经病一样。
在空地上站了许久,直到身上冷得像块冰,郁孟平才上了床,将周攒一把抱在怀里。
像是一只暖炉掉入冰水中,周攒瞬间清醒,她实在是怕冷,一边喊郁孟平的名字让他放开,一边挣扎着想跑。
只是她越这样,郁孟平抱得越紧。
他愉快得像只风中的铃铛,声音清脆:“这就怕了?有你受着的时候呢!”
他还没有原谅周攒。
周攒是在离开挪威的前一天,才见到极光。
那时候她已经把别墅里的东西搬到郁孟平酒店房间,聂青浓一如即往地在外追极光,有时候跑的很远。
周攒在酒店见过一次齐硕,他当时从斜对门的房间出来,周攒正开着门乖巧地坐在轮椅上等郁孟平回来,两人相视一笑。
“在等我二哥?”齐硕走过来要推周攒,“我推你过去找他。”
周攒连忙止住:“不用。我就是无聊,别去打扰他。”
齐硕笑着点点头,手依旧抚在把手上,两人相顾无言。
周攒先开口:“见到青浓了么?”
齐硕站在她身后,周攒看不清他的面容,却听到声音微弱:“她不想见我。”
心头一片苦涩,周攒连自己都自身难保,这样还算安静的日子过一天是一天,又如何能宽慰齐硕。
于是周攒盲目地点头:“会好的,齐硕,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齐硕和聂青浓是这样。
她和郁孟平也是如此。
聂青浓打电话给周攒的时候,郁孟平刚从外面回来。
他洗了手,手指带着凉意熟稔地在周攒脖子肉上掐了一把,周攒嬉笑着躲开:“青浓打电话过来让我们去看极光,再不去怕是要错过了。”
郁孟平不弄她了,点头答应,推着她往外走。
看极光的地方离市区十公里远,他们住的酒店其实也能看到一点,但越往郊区开,极光越盛。
聂青浓在一处帐篷那等着周攒,轮椅在冰面上呼噜噜的滚过。
到处都是看极光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惊讶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天上的绿色极光像是在水中洗涤的长而宽的绸缎,在天空中游曳。
聂青浓看到郁孟平在旅行车边给周攒接热可可。
她好奇地问:“你和我二哥和好了?”
聂青浓有些羡慕,可一想到前几天自己拒绝齐硕,便湿了眼眶,她仰着脸,不愿让周攒见到自己的狼狈。
周攒看了一眼她骄傲的下巴,便也很快挪开目光,什么话也不说。
郁孟平端着两杯热可可朝她走来。
不禁让周攒想起2016年,他们来杭城找她,他们四个人在郊区放烟花。
可如今,这样的场景再也没有过。
看完极光的第二天,他们便离开了挪威。
在机场分别的时候,郁孟平看着周攒的眼睛问:“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周攒不懂,摇摇头。
他目光中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像是夏日被阳光照着的潋滟水面。
温热的手指抚在周攒面颊上,柔情似水地说:“你一直都知道我想要什么,周攒,为什么不肯说呢?”
周攒陷入回忆里,可身后的广播一遍遍地催促着两人。
她什么也想不了。
郁孟平笑了笑,说:“走吧。”
好像是理所应当地,周攒和聂青浓去了英国,郁孟平回了国内。
他们没有约定,也没有说下次什么时候再见面。
也有可能再也不见了。
挪威的那段日子不过是空花阳焰,终究是要醒的。
聂青浓推着周攒回她住的地方,不免有些愤愤:“你看看,他们这些臭男人啊嘴上说爱你,一到实际行动就没影。”
“我二哥也真是的,你眼巴巴地给他买橘子,脚受伤成这样,他倒好,屁股一拍自己回国了。推还是我给你推过来的。”
到了家门口有个台阶推不上去,周攒撑着,在聂青浓和rebea的搀扶下自己蹦哒了上去。
聂青浓啧了一声:“所以,周攒,我们以后就不要男人,我们两个女的一起过过日子算了。”
周攒又想笑又觉得心酸,点点头说:“好啊好啊,就我们两个,还要什么男人。”
一旁听不懂中文的rebea两头懵:“你们别欺负我外国人听不懂中文,所以说中文骂我。aulis,我对你这么好,都给你带小蛋糕吃呢!”
周攒和聂青浓忽然噗嗤笑了出来,但周攒看着房子远处空地,泪眼模糊。
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攒和前年来伦敦的时候一样,过着算是清苦的读书日子,整日以文献资料为伴。
从挪威回来,她还是继续这样过着。
但因为她的脚差不多要过两个月才能恢复正常,现在无论是去学校上课还是出行都得仰仗着聂青浓。
好在聂青浓没事情做,她乐得当周攒的司机和保姆。
除了必要的上课,她也不允许周攒再出去,就怕磕着碰着,到时候不能恢复如初。
而且听说喝骨头汤有利于恢复扭伤,说什么以形补形,于是聂青浓每天都会熬一保温杯的骨头汤给周攒。
只是她实在是做不了称职的保姆,往往从超市里买来的生活用品都是周攒用不惯的,那骨头汤也一股子肉腥味。
就连rebea等到聂青浓离开后,都忍不住和周攒发牢骚:“aulis,以前我觉得中国菜不管怎么做味道都不会差,现在看你每天吃的我都改观了。”
“这么难吃的东西,你为什么还要吃啊。”
周攒笑笑说:“因为这是我最好的朋友给我做的,我不忍心丢掉。”
就算再难喝,只要一想到是聂青浓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小笨蛋亲手给她熬的骨头汤,周攒都忍不住全都喝光。
就算是骨头也要啃掉!
聂青浓这个人,感情上比谁都要通透,当断就断,就算是周攒也得喊声老师,可惜到底是个锦衣玉食的小姐,从没照顾过过人。
日子看似这样平淡地过下去,但始终有些不同。
那天晚上,聂青浓看着周攒喝完了鲫鱼豆腐汤,交代让她好好休息之后,就开着她那辆红色的保时捷走了。
周攒趁着rebea不注意,拄着拐杖从屋子溜达到外面的小街上。
一月的伦敦依旧很冷,周攒穿了件白色的羽绒服,从一个个窗明几净的橱窗面前慢腾腾走过。
不管橱窗里展示着什么东西,她都要仔细瞧瞧,特别是漂亮衣服,首饰,和一些美食,她都要停留许久。
周攒现在做翻译挣钱,而且有些闲钱让聂青浓帮她做理财,周攒不能说没有钱,但也不能花钱大手大脚,不考虑后果。
衣服首饰是不能买的,她现在脚瘸了,穿上这些给谁看呀,就是那些食物吧在壁灯下,看着实在诱人。
特别是她最近有段时间也没吃点好东西了,周攒特别想念这些美味。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都想拿下!
就是价钱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周攒纠结许久,最后只打算买一个面包。就在她直起腰,往后退的时候,那金碧辉煌的橱窗上好像闪过一道熟悉的影子。
很像是郁孟平。
周攒忽然茫然起来。
真的是他么?
从挪威回来,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周攒都会梦到他,梦到他们的过去。
他们依旧在静园里平静地过日子。
甚至有时候周攒梦见那棵老玉兰都开花了。
周攒很想他。
怎么可以从挪威分开后,两人就没有联系了呢。
她连忙转身,一张张脸辨认过去,可惜什么都没有。
猎猎寒风吹乱她的刘海,迷了眼。
茫茫人海中,她没见到郁孟平的身影。
大概是她想多了。
最终,周攒只买了一个心仪的面包回家。
第二天是周六,她不用去上课。
大概是昨天以为见到了郁孟平,周攒整晚都在疑心自己是出现了幻觉还是真的见过他,因此晚上都没有睡好。
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十点,按照这个时间,聂青浓应该早就在屋子里忙活,可现在屋外静悄悄的。
周攒甚至以为是她看错时间,洗漱完后出了房间,却在屋子里见到了一排的陌生面孔,穿着专业的行业服,手上端着东西。
而聂青浓和rebea坐在沙发上进行国际象棋友谊赛。
“青浓,你把你全家的家当都叫人搬过来了?”周攒好奇地问。
聂青浓转过头不咸不淡地说:“哪能啊,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
rebea转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问:“aulis,这些是你的仆人么?以后我们的屋子就和唐顿庄园一样?有管家的那种?虽然仆人,管家这些词很有阶级性。”
她们说完,那些人挨个走过来,将手上的东西展示给周攒看。
“我们是街角那家女装店的,这条墨绿色裙子很衬您,让我帮您量一下尺寸看看是否需要修改可以么?”
“我们是这条街尾的首饰店,我们的设计师曾经供职于蒂芙尼,这条项链是私人定制,您看看上面这闪耀的钻石。”
“我们是女装店旁边的面包店,这是我们新出的款式,很受欢迎哦,现在要尝尝么?味道刚刚好。”
周攒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这些人手上拿的怎么都是她昨晚看中的东西。
“对不起,我不需要这些,这些衣服和首饰我买不起。我们现在也不需要面包。”
立即有另外的一位瘦高的,穿着浑黑衣服的女人站出来,搀扶着周攒坐到沙发上。
“周小姐,不用担心,已经有人为您买单。我是您的管家,”那女人又指着身边一张中国面孔的师傅说,“这是付师傅,他是您的厨师,以后由他照顾您的饮食。”
付师傅四五十岁的样子,微微发胖,自我介绍一番后,笑着说:“我擅长做粤菜,周小姐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吩咐我。”
聂青浓和rebea这两个人好奇地跑到周攒身边,问那些人:“到底是谁让你们来的?”
那些人只是看着周攒,笑着摇摇头,“我们也不知道。”
聂青浓若有所思,只有rebea这个摸不着头脑的黎巴嫩/女人好奇地问周攒:“aulis,到底是谁让他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