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宪宫的正殿承福殿里,何太后正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不住地在殿门口张望被派去请皇帝过来的宫人回来没有。
好容易见到天子身影,何太后顾不得仪容举止,急切地迎上去“三郎,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母亲怎么听说,昨夜,你歇在了乐安的殿里?她可是你的妹妹啊,这要是传出去,你可让她把脸面往哪儿搁”
自清晨起来闻说天子歇在栖鸾殿,一向沉稳的何太后闻之几乎晕厥。
她最为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三郎竟然堂而皇之地强占了薛稚!
且不说事情传出去天下人如何议论他因私废公将谢氏下狱,他这样做,又把她庐江何氏的脸面置于何处!
“不是还有母亲么”桓羡神色淡然,在殿中自己往常的位子上坐下,随手端过茶汤饮了一口,“有母亲替儿子管理宫闱,宫中上下自然纪律严明,还怕流言纷扰么?”
“你……”
何太后一噎,颓然扶着座椅扶手坐下,却是长叹一声,“你这样,可是对得起阿菀。”
还没有成婚便和自己名义上的妹妹厮混到一处,若是个宫人也还罢了,偏偏是个公主,以桓羡的性子,日后也必给以高位,威胁到阿菀的位置。
桓羡挑眉“儿子要对得起她做什么儿子只要对得起母亲的养育之恩便够了。老东西当年未迎娶您时便有了桓陵,不是也没见母亲您介意么母亲又焉知何令菀会介意”
"母亲对儿子的恩情,儿子不曾有一日忘记。只要儿子在一日,后位便一日属于庐江何氏的女郎。可母亲,为何要趁儿子出巡北境时,做主让乐安出阁?"
这一句语声陡然转厉,显然是在质问,何太后脸上讪的,竟有些心虚。
她辩解道“她是你妹妹,她和谢家小子两情相悦,她的婚约也是你亲口应允,她来求我,我一时可怜她便允了。况且,你也并不喜欢她,不是么?"
“是不喜欢。”桓羡脸色平静,端着茶盏静静睇着手腕上系着的的赤绳子,“可有些东西,不是非得要喜欢才能留在身边。"
“贺兰氏要我阿娘做了老东西的玩物,我就要她女儿也做我的玩物。如是,方才公平。”
这一句寒意森森,何太后也忍不住劝道“三郎”
"她母亲的事,与她有什么关系,贺兰氏已死,身死仇消,你又何必放不下……仇恨郁积于心,伤的只会是你自己……”
桓羡冷笑了下,毫不留情面地嘲讽∶“死的是我的生母不是母亲的,母亲自然说放下就能放下了。"
"母亲且放心吧。儿子永远记得您的养育之恩,否则,以何令茵之行事,我也不会留她到今日。薛稚的存在不会影响到何氏女的后位,但若母亲一而再、再而三地插手薛稚的事,就别怪儿子不念您的恩情了。"
说完这句,他径直起身,朝太后拱手一礼后便拂袖离开。何太后震惊无比地望着他消失于天光的背影,几乎晕厥∶
"他……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倒在前来扶她的女官常氏怀中,眼边已渗出泪来“我养育他多年,难道还比不上一个薛稚吗他竟如此伤我的心”
这个养子待自己虽不说多么亲热,却从来也是恭敬有加礼数周全。如今,只因她将薛稚发嫁谢氏,略劝了几句,他便如此不耐烦,待她也再无从前的敬重……
"太后您别伤心。"常氏忙劝道,"也许并非是为了乐安公主,而是姜氏。姜氏当年……的确死的太惨了些,她的死,又与乐安公主脱不了关系。陛下一时放不下,也是情有可原的。您又何必在这个关头去触他的逆鳞呢。"
太后瘫坐在凤椅上,却深深叹气∶“他何尝是为了姜氏。他不过是,给自己强占妹妹的行为找个理由罢了。”
否则,当年阮氏带走薛稚时他便该发作了,连贺兰氏都是她动的手,他全报复在了老东西身上,充其量也就是介怀罢了,又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对妹妹动手。
自己本也是一片好心,想要他放下过去,若是、若是她的琳儿还在,她又何须收养这一个,快十年了也捂不热……
殿外,桓羡已步下玉阶,适逢这时何令菀刚巧入宫觐见太后,迎面撞上,她唬了一跳,忙上来见礼∶
“妾参见陛下。”
那道身影却如流风自她身边掠过,冷厉而肃穆,何令菀背后一凉,一滴冷汗自额发间飞速坠落。
她快步走入承福殿,向何太后施礼“太后殿下,姑母。”
"你怎么来了。"何太后才被常氏扶起,正歪在座上饮安神汤,气若游丝。
"令茵出事了。"何令菀立在帘下,颓唐又无奈地说。
原来就在今日,陛下身边的侍卫长伏胤突然造访何府,将父亲母亲以及叔父叔母全带去了令茵所在的皇女寺,随后,便当着诸多长辈之面,给令茵喂了花楼里惯用的春宵百媚酒,强按着他们围观了令茵药发之时的情态。
叔母当场便昏死过去,父亲与叔父羞得无地自容,而令茵现在才刚清醒过来,被伏胤的人马告知之后,更是差点疯了,一直哭着闹着要上吊。
皇女寺中已然乱成一团,母亲急打发了她入宫来与太后商议。
何太后端盏的手剧烈一颤,茶盏砰的掉落在地,珑璁如玉碎。
她震惊地看向常氏,嘴唇发白颤抖∶“他这是……这是在报复我吗?”
他说她若插手薛稚的事,就别怪他不念她的恩情。
他报复的又哪里是令茵,分明是她!
何太后满心悲愤,几乎晕厥。常氏忙拿话劝她∶“您别这么说,陛下也只是在气头上罢了……”
良久,何太后的眼泪才算止住,转向侄女,郁郁叹出一口气来∶“她自己做的孽,因果报应,就让她自己受着吧。"
“薛稚的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妻非妻,妾非妾,三郎亲口所说只拿她当个玩物而已。你日后既要做皇后,便要学会大度。”
何令菀目中微黯,即使早已做好千万次的心理准备,然此时听见,内心仍是不免酸楚。
她深深俯首,声音却轻∶“是,侄女记住了。”
回到玉烛殿后,桓羡闭门不出,一直在书案前处理堆积如山的奏章。
谢家事发,多的是落井下石“揭发”、“检举”谢家其他罪证的,字词犀利,杀气腾腾,投书人尖酸刻薄的脸面也几乎跃至纸上。
他看得有趣,清润如玉的脸上笑意如刀锋森冷,冯整小心翼翼地进来,问“时候不早了陛下,要传膳么”?
传膳?
抬眸望了眼天边如泼墨的夕色,这才发觉竟已是晚上了。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拾过那几封弹劾谢氏的奏折起身“不必。”
“去栖鸾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