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嫂,这可怎么办?”
诏书是在銮驾离京十余里的行宫中颁出的,召二人前往行宫见驾。梁王火急火燎地入宫,找到已住进徽音殿的何令菀商议。
何令菀已经起身了,正坐在嵌螺钿榻上,拈帕的手微微颤抖。
见她也是个惶然无措的模样,梁王不禁催促:“皇嫂,当日可是您做的主啊,现在怎么办。”
当日,大典进行到途中,皇兄突然离开,传命于他叫他稳住何令菀。
他当时便觉得皇兄不可理喻,想要奉旨行事,亦被皇嫂堵了回去。随后,不得已按照她和太后的要求,扮做皇兄与她完成了仪式。
他知道皇兄会生气,也想着等皇兄回来后再负荆请罪,哪里能想到,皇兄竟直接将皇嫂赐给了他!更要他去行宫见驾,显然是龙颜大怒!
久也没有回应,梁王急得在殿中来回踱步:“您说句话呀,小王当日可是全部听从皇嫂的,现在又怎么办呢?”
何令菀恍惚摇头,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当日她便想到过了,以桓羡的自负,必然不会同意她擅作主张将仪式完成。
她也的确是在赌,赌他会在意皇室的脸面,会有一丁点的自责。毕竟当日是他堂而皇之地逃婚出走,弃群臣与她的脸面而不顾,是他有错在先。她甚至,因此以皇后名义接回了尚在寺中修行的堂妹。
可她到底是高估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桓羡竟然真的一点脸面也不要!
贵女的自尊最终战胜了那股对君权本能的惧怕,何令菀霍地站起身来:“不,我不接旨!”
“我是他向全天下昭告过要立的皇后,三书六礼只差亲迎,他岂可这般辱我?”
当日,梁王快马加鞭,独自来到去京十余里的行宫中请罪。
“何令菀呢?”
桓羡坐在上首,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手中碧玉杯盏。
梁王战战兢兢跪在地上:
“一切都是臣弟的错,是臣弟当日一时糊涂,恻隐心切,害怕皇嫂有失颜面,才斗胆代替您完成了仪式……”
“什么皇嫂。”桓羡蔑然否决了,“当日是你与她拜的堂成的婚,当然是你娶妇啊。朕把她赐给你,难道不是全她颜面吗?”
“至于说你可怜她,桓翰啊桓翰,在秦楼楚馆装疯卖傻这么多年,你还真把自己装成个情种了?”
他笑出声来,目如碧波泛月,声如琳琅脆响。却自有一股不寒而栗的意味,迫得梁王头顶发凉。
皇兄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就这样办吧。”他站起身来,淡笑讥讽,“之前的事你办得不错,功过相抵,这次就不追究你的失职。但人是你娶的,你不是情种吗,你得负责啊。”
梁王颈后皆漫上一层寒气,有如毒蛇在背吐信。他语声颤抖地接旨:“是……臣弟接旨。”
桓羡走出大帐,又看着宫城的方向。
之前觉得何菁英抚养了他一场,是该报答她。所以才默认了立何氏女为后。
但何令菀竟敢在他不在京中时抗旨,就别怪他不讲情面了。
次日,车驾入城。
桓羡将群臣都召至太极殿来,直接当众宣读了两道旨意。
其一,建武将军、广陵郡守谢璟诱拐公主出逃,制造坠江身亡之假象,意图欺君,罪无可赦。念在陈郡谢氏往日功勋,贬为江州团练副使,前往江州屯田。
其二,何氏十三女抗旨不遵,勾结宗室王完成大典,欺君罔上,愚弄群臣,迁为梁王妃。其父侍中何钰罚俸三月,左迁给事中一职。
群臣哗然。一则是没能想到,先前的公主坠江案只是一场私奔的闹剧,而陛下竟对那位乐安公主疼爱至此,不惜大婚当天延期也要南下寻人,倒真是皇室之中难得一见的棠棣情深。
二则是,那位曾经的准皇后竟如此大胆,竟敢抗旨不遵。毕竟,陛下临到大婚典礼离开,是陛下理亏,但何氏女自作主张完成典礼,这件事情的性质就全然变了,变成了他何家抗旨!
抗旨之罪,可大可小,若是陛下不计较也就罢了,可若往大了说,诛了他的九族都顶不住!
如今何氏女由皇后变为梁王妃,已是独一份的恩德。可怜那何氏女,约莫是想借此事逼宫,可惜陛下生来便是个薄情寡性的性子,竟也丝毫不肯退步……
当着众臣的面,何钰羞愤难当,恨不能当庭触柱身亡。
他泣涕接旨:“老臣管教无方,愧对陛下,实乃罪该万死。”
“今后一定勤勉治家,公忠报国,不负陛下隆恩。”
……
朝中的反应尚处于可控之状态,回到玉烛殿,何太后又找上门来。
“你一定要把我们逼死才如愿吗?”她急切地迫问道,“令菀是你向全天下宣告过要立的皇后,如今你把她贬为梁王妃,你让我何氏颜面何存!”
桓羡淡漠地扫了这位向来稳重的嫡母一眼。
“不是我要贬她。”他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清晰,“是她自己要抗旨不遵。”
“儿子说过皇后之位会在何氏,只是事出紧急不得已延后而已,她偏要如此,母亲又让儿子的脸面往哪儿搁呢?”
“那还不是因为你!”何太后哭哭啼啼地道,“你要去寻乐安,母亲没有意见,她还活着,母亲也很高兴。可你为什么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大婚的时候走?令菀也是为着皇家的脸面着想啊!”
“脸面。”他似闻见了什么笑话,嗤笑出声,“自那老东西登基,桓楚皇室还有什么脸面可言!母亲竟还担心天下人议论,经历了酒池肉林、截胫剖心,天下人应早已习惯了才是。相较之下,儿子仅仅只是让大婚延期,又算得了什么呢?”
“再说了,这就是她抗旨不遵的理由么?如今只是大婚典礼她便敢不遵,若真让她成了皇后,日后,又能做出什么事来?只怕要连江山社稷都要拱手何氏吧!儿子让她做梁王妃已是宽容至极!”
何太后被说得一哽,原本有心要争个胜负的执念都化作烟云消散。她颓然道:
“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因为乐安吗?她一回来,你就昏了头要十三娘给她让位,对吗。”
也许她是命里和贺兰氏母女犯冲。做娘的,抢走了她的丈夫,尊严,脸面,这做女儿的,也抢走了她的儿子,何氏的荣耀。
“薛稚?”桓羡挑眉,“她还够不着那个位置。”
这倒并非是应付太后的虚言。直至现在他都觉得,她算是被谢家养废了。
分明也算是贵女,却满脑子的风花雪月,满脑子的谢璟谢兰卿。论起为人处世,心眼手腕,更是差何令菀远矣。
就说典礼这件事,换作是她,是绝想不出要梁王李代桃僵完成典礼向他逼宫的。
皇后这个位置,现在的薛稚还不合适。
“你知道就好。”何太后神情怅然,“母亲还以为你被美色冲昏了头脑,不仅忘了人伦,连理智也没了。”
“你记着,就算是为天下人所憎恨的先帝,也还没有废了母亲我,去立强占来的人|妻为后!”
可你这个皇后当得又有什么意思呢。桓羡想。
他并不在意嫡母话里的嘲讽:“天色不早,母亲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儿子初回京中政务繁忙,恕不远送了。”
当夜,何令菀被迁往梁王府。
桓翰不得已将府邸布置一新,扯了红绸装点,派遣乐班吹吹打打,搞的很是喜庆。
甚至自己也身着喜服策马驾车前往宫中迎人,虽然时间紧迫,也算是给了一场像样的亲迎之礼,全其脸面。
淡月微朦,红烛摇曳。桓翰走进喜房来,有些窘迫地看着喜床上漠然坐着的新妇。
她未以团扇掩面,一只手虚虚扣着团扇掩在膝上,眼中倒映着红烛光,对他的进来置若未闻。
“嫂嫂……”桓翰心虚地唤道。
“你出去睡。”何令菀眼也不抬地说。